山翰林温温吞吞,给他们描绘了一幅画,用契丹语说的。
“京城有四万异族人,有跨海来的西洋人,大食人,天竺人,在瓦子里做生意。大伙儿都喜欢交异族朋友,看看对方的新奇东西。”
“京城百姓富庶,过年时候可不止是吃喝讲究,瓦子里灯红柳绿,过年生意最红火,连附近乡镇的百姓都要带上全家老小一起进城,买张票进瓦子里瞧稀罕。”
“唱戏的,敲大鼓的,变戏法的,露着光溜溜的腰跳舞的,只有你想不着,没有见不着的。”
这个民族的语言不似汉语有那么多词,他们没有诗歌,没有成语,没有“草长莺飞二月天”,也没有“爆竹声中一岁除”,缺了风流蕴藉的意趣。
可契丹人的母语,温柔轻声吐出的母语,对失去了家国的野狗太有蛊惑力了,一字字都像母亲,直头直脑地撞进心里去。
每个西辽兵眼里都露了憧憬。
山鲁拙微微一笑“除夕夜最热闹,一座座的灯楼拔地起,每条街都要评出个灯王来,赏大笔银子。”
“匠人要掏空心思,往灯上雕各种花式,画各种图样会冒烟的、能自己转圈的,什么样的灯都有,最大的花灯足有三个人高,一般雕的是瑞兽,孔雀、麒麟、老乌龟,雕什么是什么,眨眨眼睛就活了。”
“花灯会可不管什么元不元宵,东西南市上的灯从腊月二十八一直亮到正月二十去,花灯结成大片的网,挑得高高的,一条街挨着一条街,亮得人抬头都睁不开眼。”
“街市上有仙鹤坐着花车出游,鹤颈朝向哪边,来年的喜气就到谁家,所以一群百姓吹着哨子,争相洒着谷米,诱惑仙鹤抬头。”
山鲁拙说着,突然耳尖连耸,朝着东南方向望去。
耶律烈警觉惊人,与他同一时间望向了那个方向。
“砰砰”
一道又一道的金线窜上天,轰然炸开,一大片一大片红的、黄的、绿的焰火,染花了东边半片天。
那是真正的焰火大典。
荒村里的几百近卫兵仰起头,呆呆看着,这才知道前头那些都是百姓自己放着玩的小烟花。
他们看花儿,听响,看热闹。
只有山鲁拙唇边浮出了笑。
炸得这样高,可见虞部的火炮又精进了,连民用的炮筒都大换样了。
身侧有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山鲁拙循着视线望过去,对上了乌都那双蓝眼睛。
这孩子一双眼被焰火染了多样的彩,一瞬间几乎不像真人,像哪里来的山魑,带了点仓促落入人间的茫然。
“小公子怎盯着我看”
乌都拖着曳地的毛披风凑过来,坐在个矮腿板凳上。
他缺衣短食的,身量太矮,披风是用狐狸皮缀成的,一层狐狸毛不够长,两层狐狸毛就拖地了。
这小孩慢吞吞问“山师傅,你想回家么”
山鲁拙当他小儿说痴话。
一群西辽兵都在旁边坐着,这群辽鬼给他座上宾的待遇,是因为敬仰他是个文化人,认定他是归附了辽汗,把他当成半个自己人了。
但凡他露出一点想回中原的口风来,辽兵一定提刀朝着他脑袋砍过来。
山鲁拙只好说“自然是想家的,只是在这儿呆得也挺好,大汗待我恩重如山,我是万万不会背弃的。”
耶律烈哼笑一声,阴恻恻道“中原人,都爱说谎。”
山鲁拙“”
他面上笑得温良,心里边爆着粗口。
那不废你娘话,不说谎,我等你提刀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