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蒙哥自小提刀长大,身经百战,看见这场面心头还是咯噔一跳。
见巫觋半晌不动,只是盯着他,蒙哥仿佛受了些启发,缓缓屈了右膝,膝头抵在地上,更恭谨地唤了一声“大巫是有未尽之语要交待”
屋里众人吓得脸色青白。
忽然,巫觋嘴唇抖了抖,声门大开,发出一声嘶哑的吼“我看见了鬼怪赐下天眼盛朝的将领眼里有金火”
这是神谕巫觋口通了神谕
蒙哥猛地瞠眼,握在刀上的手转而握拳捶在自己胸膛,提声道“请真神细说。”
巫觋深喘了一口气,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喘得像个破锣。
“盛朝人,有怪异的眼睛,巨大的、像条肠子一样的眼睛,能从京城一直望进咱们大都去”
“他们得了鬼魂的助力从鬼魂手里得了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箭矢会穿透汗王的心,汗王危矣,大都危矣”
他声调一句比一句高,嘶吼中,厚重的帐帘陡然被风刮起,狂风咆哮着涌进来,卷走了帐内的每一丝热气,也卷走了巫觋的最后一口气。
床上的黑帐被刮得乱飞,巫觋生前起码有三年时间避居不出,他把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帐内层层黑纱幔布,摆弄得像个迷阵。
眼下黑帐被风卷起,众人才看清他的病容。
他双腿上鼓起了簇簇青筋,似无数毒蛇一样盘曲撕咬,腹部隆起了老高,像腹腔里填塞了一个怪物。军医抖着手上前一按,圆鼓的腹部里那东西竟会躲着他手掌走。
奴仆满帐连滚带爬,惨叫着“大巫泄露天机,惹真神发怒了真神发怒了”
在巫觋一脉的文化中,神与鬼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历代巫觋多数死状奇惨,少有善终的。
蒙哥吼了声“鬼叫什么”
他对准巫觋蠕动的肚腹,提刀便刺
那里边竟不是怪物,血里混着一滩腥黄的臭水,终于寻着了一道口子,从他刀口喷射而出。
蒙哥脸色大变,立刻扬起衣摆抵挡,还是被这积液喷了一头一脸。
军医吓得厥过去了,身下尿骚味儿重,周围侍仆哭嚎着“真神降罪”,满地胡乱磕头。
蒙哥暴起一刀斜斜剁了离他最近的半个头颅,血飚射成线,帐内终于安静了。
他扫了军医一眼,神情阴沉“提个汉人大夫过来。”
军营里有战俘牢,是攻进赤城时城内的最后一波守城军,大约八百来人,彼时弹尽粮绝,死守着等百姓和大军撤退,是引颈受戮的羔羊。
北元营地里屯粮不多,几位将军都主张杀了这群战俘祭旗,蒙哥没答应。
不多时,一个汉人大夫提着药箱赶来了,战战兢兢上前,在那一滩血水里摸索半天,窥着蒙哥的神色开了腔。
“大巫肝脏上长了个瘤,毒根深藏,穿孔透里,这瘤摸着有半只手掌大,溃脓生腹水,才有这”不敢讲了。
蒙哥沉着脸听完“伺候他的人也染了病”
大帐里一群侍仆抖成了筛糠。
大夫定了定神,摇摇头“是自己生了恶疾,人死了这恶疾就没了,染不上旁人,蒙大帅宽心。未免尸体发了腐,还是尽快下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