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剑主
原来,这个病恹恹的男人便是让修界风雨不宁的薛朔。
修界的人还在猜测多年过去,他已经到了如何了不得的境界,却不料,其人非但没有进步,反倒成了一副剑都拿不稳的病秧子模样。
与坊间流传的“盛名”相比,他不似传言中的凶神恶煞,即使病中也豁达开朗,亲切近人,像是去帮父亲沽酒时从二楼探出身来,笑问你有没有吃晚饭的邻家兄长。
唯一不同的便是,很少有人的邻家兄长会生得这般好看。
骨节匀称的手放下只剩一层药渣的瓷碗。薛朔来了精神,继续还嘴“都说医者父母心,你得是个后爹。”
“呵,你若真叫我声爹,我也不是不能像亲爹一样疼你。”
薛朔向后一躺,枕上软枕,从杏花缝里落下的阳光流金泄玉铺了满身“免了,我怕你折寿。你是功德无量的大神医、大善人,得好好活着。”
方青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救你这一遭造的孽,便能抵消过去所有功德了。”
他是在两个半月前捡到的薛朔,彼时他正带着弟子在邻近西疆的青阳郡行医。那天方下了雪,天冷得很,树上结了雾凇,沉甸甸压弯枝桠。
薛朔倒雪地中,浑身是血,染红了周边的一滩雪沙。就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恶鬼。
阿菁不识灵均剑主,见他还有一口气,便当做寻常落难者,央人拖回了营地。
开始方青壶也没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认出其身份,见回天乏术,已放弃治疗,差人抬下去准备后事。但这人却拽住他的衣袖死活不松手,没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了。
气海受损,经脉碎裂;神魂残缺,五感失灵旧伤暗疾数不清不说,更有一道横贯胸膛的伤口差点取了他的性命,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方青壶治好了他的外伤,却对剩下的暗伤旧疾束手无策。不是他不会治,而是如今的薛朔像个满是裂缝的薄胎瓷器,摸不得碰不得,一剂重药很可能就没了。
方青壶第无数次暗恨自己学术不精。
几十年未见,堂堂灵均剑主,缘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方青壶猜不到,而对此,薛朔只字不提。
“是啊。”面对方青壶的抱怨,薛朔眯起视力微弱的眼,悠悠感叹,“你就不该接我这烂摊子。且不说我臭名昭著,谁攀扯上都要惹一身骚。聪明的医者也不救必死之人,以免损了声名。而你,真真大善人,上赶着和阎王抢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杏林仙的金字招牌落地,听着可响”
好好的“善人”到薛朔口中硬生生被叫出了一股“傻子”的味道,方青壶让他嘲得说不出话。
自己这几月焚膏继晷,深稽博考,都是为了寻找救他一命的法子,结果半句好话没得,还被明里暗里贬损,这薛朔着实是狼心狗肺,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嘴真欠,教人恨不得毒哑你。”
薛朔咧嘴,神情愉悦,眉目生动“半辈子都这样过了,改也改不了了。说到底活该我落魄,临到死也找不到一个给我扶棺送终的人,只能寄身在你这济世救民的善堂。幸而也叨扰不了多久了。等我咽气后,你弄点松木将我火化,剩下的灰随风扬了,也落得干净。”
“就你还想用松木柴房烧剩的烂木头给你用都算奢侈了。”
薛朔听了非但不生气,反大笑起来,抚掌赞叹“对对对说得对。烂人哪值得用好木头朽木正合适,般配得很。”
方青壶再度哑口无言。
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谁还说得过他
薛朔心底有一股怨气,使其时常露出尖酸刻薄的模样,不对着旁人,只对着他自己和老天。
在嘴仗上赢了方青壶,让薛朔很是高兴,笑得得意忘形,牵动了受伤的心脉,又掩唇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颤抖,腕上的铜钱也叮咣作响。
鲜有人知,薛朔除了剑术登峰造极之外,在卜算上也颇有造诣。
方青壶亲眼见过,只需三枚铜钱,他便能将福祸卜得一清二楚,从无缺漏。然而能窥天机的人,偏生将自己活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