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段汁桃咬咬牙,给母亲、自己、儿子都买了躺着的卧铺。
坐长途汽车是能省些,但母亲年纪大了,禁不住在服务区上上下下的折腾。
更何况母亲本来得的就是肠子的毛病,服务区的茅坑简直臭的,把人都要变成蛆。
段汁桃想那臭气沼气一熏,再瞧见粪坑里蠕动的蛆,妈妈坏了的肠子别说拉不出来了,就是吃不吃得下饭,到时候都得成问题。
段汁桃也知道自己揽下的这个活并不轻松。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农村,按理说,母亲病了,轮不着她出头给娘家妈看病。
可家里的哥哥和嫂子们,基本把母亲的病情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可是谁也没开口要带老人去治病。
老人不在家时,他们几个子女在屋里商量,也是互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多说一句,生怕老人的病就赖在了自己的头上。
两个嫂子毕竟不是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段汁桃不好说什么,但两个哥哥确实也让她伤心了。
妈对他们明明那么好,省吃俭用的存了私房钱,也是紧着给他们当零花,怕他们作为男人,出去的时候,兜里没有余钱,会被人看笑话。
大哥结婚那年,赶上干旱,家里收成不好,妈领着她,走了三十里地,去外婆和几个姨妈家借钱。路上她说渴,妈都不舍得花一角钱给她买根冰棍,只是哄着她说“你姨家快到了,咱喝水。你哥马上要结婚,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咱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到了二哥结婚的时候,其实和大哥结婚也没隔几年。
大哥结婚欠下的债才刚要还清,二哥又马不停蹄的说好媳妇,家里就又欠下了一笔债。
她是家中老小,又是唯一的女孩,父母也总说她在家中最得宠。
但其实段汁桃知道,真到要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自己绝对是被父母抛下的那个。
她结婚的时候,父母给她备了一千块的嫁妆。
那个数目,段汁桃是满意的。哥哥们结婚也差不多用了这个数,她只比哥哥们少了一点,心理还是平衡的。
但偏偏二哥那时候不争气,去镇上打麻将,被人做局,赌输了三千块。
妈和她说“桃儿,这一千块嫁妆妈不能给你了,你二哥混账,但妈不能眼见着他为了三千块的赌债去死。”
妈舍不得二哥为了三千块要死要活,却舍得她没有任何嫁妆出嫁,被婆家人一世看不起、在婆家面前一世抬不起头。
段汁桃是恨的,恨二哥,也恨父母。
甚至结婚后,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和娘家来往。
直到她怀上了星回,母亲拎着一篮子平时辛苦攒好的鸡蛋,捉了四五只家里养的土鸡,大夏天的走了五六十里路去镇上给她买鱼胶,鞋底都快热化了,大汗淋漓的出现在单家的门口,段汁桃在那一刻,才选择了原谅与释怀。
她是妈妈,是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是这世界上除了儿子之外,与自己淌着一样血脉的人。
最亲的妈妈,把她带到了世上,纵使伤害过她,不那么爱她,她却依然在心底渴望着她的爱。
哪怕只要那么一点点的爱,就能证明她是被妈妈爱着的,不是被抛弃的可怜虫。
段汁桃为自己悲哀,对待母亲,又爱又恨,这份纠结,彻底把她拧巴成一根胡乱纠缠着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