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锁养病这几日,祁溶在救灾现场也未闲着。
一日,本已秩序井然的村口忽然变得闹哄哄。
众地方官员簇拥着一个人,由远及近而至。
正是户部尚书方叔申视察灾情现场。
那前呼后拥的阵势,倒比太子祁溶更甚。
祁溶站在简陋的粥篷之下,冷眼旁观。
方叔申远远瞧着,欠身走来,拜道:“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祁溶虚扶一把:“平州赈灾一事竟然惊动方大人大驾,看来地方官员做事,终是让人放心不下。”
祁溶意有所指,围在一旁的官员们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祁溶心中清明,方叔申此行是以查探灾情为幌子解救尚在狱中的次辅之子庾子戚。
赈灾不赈灾,并非他做事的重心。
“应该的,应该的。”
方叔申敷衍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祁溶状似无意地出声:“方大人此番若能将赈灾之事办好,离升任内阁还会远吗?”
方叔申闻言一顿,停下了脚步。
在六部之中,兵部尚书章象升凭着女儿章昭仪怀有龙嗣,半只脚已踏入内阁,而方叔申眼下却毫无依仗,距离进入内阁遥遥无期。
祁溶刚刚不经意的一语点破方叔申的心思,直叫他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方叔申挥手屏退左右,低声说:“从邻省借调的赈灾粮食只够两日,四县之民已成朝廷弃子。听殿下之意,此局有解?”
“自然有解。”
祁溶也压低了声音:“浙东制造局官商乔世庸富甲一方,得他助力,此局可解。不过,他要方大人给一样东西。”
*
富甲一方的官商乔世庸近日多往返于烟花之地,夜夜买醉。
今夜他又在珠箔街上寻欢,怀里抱着一个娇俏姐儿愣不肯撒手,还喃喃着:“没有足够的田,上交的丝绸数量却不变……丝绸不够……便由项上人头去顶……你、你说……我乔世庸几个脑袋算够?”
“乔先生言重了。”
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
乔世庸寻着声音醉眼望去,看到街巷深处缓缓走来一人,长身玉立,似一缕月光轻洒向人间。
“太……公子?”
乔世庸虽是酒醉,但到底没失分寸。
他挥了挥手,示意姐儿离开。
祁溶走到他身前,亲切地将他扶进环采阁,问道:“乔先生素日节俭,穿素衣,饮清水,为何今日竟来了这香帏筝鸣之地?”
乔世庸今夜未穿青衣道袍,而是身着六品功名冠带。
“公子有所不知。这官场、生意场便如同鄙人饮的这碗清水。”
乔世庸将自己的粗陶杯举高,又放下,叹气道:“冷暖自知啊。”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陶杯。
祁溶掏出白色手绢擦着手,不慌不忙问道:“方才听闻先生说,如今没有足够的田,却要上交如数的绸?这是谁的主意?”
乔世庸冷笑道:“五年前朝中政变,内阁开始推行改稻为桑,改出了多少桑?不过是土地兼并之风日盛罢了。如今喻庆喜与西洋谈成五十万匹丝绸,需得年底交货,他们这才急了,又是踏苗,又是毁堤,闹得个人仰马翻。”
他咂了口清水,又道:“踏苗毁堤也罢,可是田呢?洪水在介怀县一分流,只淹了四个县。四个县呐!二十万亩土地都不到,年底如何产出五十万匹丝绸?!”
祁溶体贴地应和着:“这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乔世庸恨恨道:“喻公公因此震怒,命我无论如何要增加五千台织机,交出五十万匹丝绸。”
祁溶猜道:“若是交不出,便要提头去见?”
乔世庸沉沉点头,不愿再张口说话。
祁溶端详起环采阁的碧玉金樽,却不喝樽中的酒,而是淡声说:“市舶司总管太监不过正五品官职。”
乔世庸嗅出了这句话有言外之意,凑近身问道:“公子何意?”
“五品的官儿要摘你项上人头。”
祁溶笑意深沉:“乔先生若能做上三品,便是你摘他的人头。”
乔世庸登时来了兴趣,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买官?”
祁溶笑着摇头:“买来的官终归是虚职,明仁二十三年,皇上赏赐的六品功名冠带能护先生周全吗?”
乔世庸鼻尖冷冷哼出了声。
祁溶继续道:“若乔先生能在危难时刻助皇上一臂之力,他喻庆喜得管你叫声爷爷。”
乔世庸听得双眼发亮,酒也彻底醒了,跪在祁溶面前,郑重说:“望公子指点一二。”
祁溶见他上钩,微微一笑:“打着皇上的旗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这功记在户部尚书方叔申头上。他迈入了内阁,乔先生的官位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
乔世庸一听,吞咽了下口水,紧张地询问:“开仓放粮需要多、多少白银?”
祁溶笑说:“不多。八十万两赈灾白银,为乔先生换一个正三品官职,户部侍郎,只赚不亏。”
确实不亏。
乔世庸还以为要掏很多钱,吓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这会虚惊一场,便感恩戴德的很,鸡啄米似的点头:“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