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留在他们眼底、烙印到心里的,是被应隐的表演所成全的尹雪青。
她太精准,沉浸圆融,让人分不清角色和本人,分不清故事和真实。
如果从梗概上看,这大约是一部煽情催泪的爱情片,但事实证明,比起悲剧结尾所沁出的眼泪,迫不及待地长舒上一口气,才是大家都更想做的事。
果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走出放映厅,穿过通道,直走到午后三点的太阳底下,才有了精神回温之意。
来的有不少是女性影人,她们的观影体验显然比男性要更艰难得多因为尹雪青和前妻努尔西亚所受到的凝视、审视、审判,是如此尖锐直白,不加修饰,扑面而来,令她们感到窒息,宛如被压迫在水面之下是的,当然是宛如在水面之下,因为这些凝视、审判,在生活中是如此不动声色,正如一层晶莹剔透的水,女人生活其下,看不到,摸不着,只觉得氧气短缺,还以为从来如此、千年如此。
“我很喜欢这个结尾。”一名女性影人娴熟地点了一支烟,对栗山道“尹雪青没有死在哈英的怀里,她生命和爱情的最后之美,并不靠男人成全,也不需要男人眼泪的清洗。哈英最后也没出现,只有他们的对白画外音,你还没告诉我,雪怎么会是青的。雪化了,你看见草,就是青的。太好了。”她一连说了两个“太好了”,“不管是没有看见哈英的悲痛欲绝歇斯底里,或者是这句对白,都太好了。”
她现年快七十,只比栗山年轻一两岁,姓章名玮,圈内人叫她玮姐。章玮做过一系列以女性生命视角为主的选题策划,在封建重地娱乐圈、在封建重重地香港娱乐圈,简直是孤胆英雄。
“
avo。”章玮夹着烟的手摊开,再度惊叹,笑着问“栗导,这样的片子由你拍出来,我是有点难受的。你和沈聆怎么想到做这么一个主题”她眨眨眼“很不资本,很不男人喔。”
两人都觉得被她奚落骂了,相继笑出声来。沈聆谦虚道“我是普通男人,剧本里就是个普通爱情悲剧,可当不起你这谬赞。”
章玮的目光转向栗山,栗山道“你现在感受到的东西,原来只是点墨,不是主笔。甚至最开始,它确实就是个救风尘的罗曼蒂克故事,但后来,我去洛杉矶探望前妻和小女儿时,跟她们聊了很久。”
栗山顿了一顿,在章玮鼓励性的、等待的目光中,续道“再后来,尹雪青这个角色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女演员。实话说,我的现场每一天都在调整,通告单差不多快成形同虚设,幸好我的制片人是一位宽容的小姐。”
章玮笑着点点头,“这么说来,这部片的出炉,要感谢三位,不,四位女性的背后成全。”
栗山拿她的敏锐没办法“这些话是要留到记者采访里说的,倒先被你套出来。”
章玮交抱着手臂,眼眸明亮地看着他“但是仅从爱情的角度来说,毫无疑问也是动人的。爱让我们变纯粹,让我们为过去的蹉跎、浪荡、不珍重而感到羞愧,感到自我厌弃,这是男男女女都会有的情绪。尹雪青和哈英都很诚实,不虚伪,直面自己,是爱的力量。用心的、诚实的爱没什么好羞愧的,你拍出了这一点,像土地一样坚实。”
缇文正跟应隐一道陪另几位前辈聊电影,见章玮过来,都知道她是个厉害角色,几个老前辈都未语先笑。
“你应该准备动笔写上八千字的影评了。”阎立岚说。
他是香港文化界的才子名人,与电影界过从甚密,是今天所有人里最有辈分一位。但他闲云野鹤,只当个名誉理事,并无实权,资本奉他为座上宾,邀他讲一些动听话,很有装点门面之效。
章玮夹着烟与他打机锋,不客气地笑说“这电影,你们男人怕是只能看懂一半。阎老师肯定最感同身受了,离了这么多次婚,是不是只记得那一句你们给爱挂上锁,让它变得很沉重了”
阎立岚性格脾气温和,被她一呛也不恼,跟着笑,摆摆手“我讲不过你,你千万别得阿兹海默,否则我会感到很没意思。”
章玮掸掸烟灰,笑过后,转向庄缇文和应隐“庄小姐我第二次见,隐隐我是久仰大名,知道今天要见你,我感到一种情绪,叫做近乡情更怯。”
她早在各类电影和表演里对应隐神交已久,却很怕见一面后,得知她是披着华丽金袍的稻草人。
应隐幽默道“那我今天可要少讲话、小心讲话了。”
寒暄一阵,缇文去招待几位发行方。章玮把烟在啤酒罐上捻灭,垂着脸吁出最后一口后,说“拍这部电影,你一定走过了很多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