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晚,是最舒服的。
夜风拂面,带着一种微微水气的沁凉,柔和又舒展。
姜沃带着曜初坐在院中海棠树下,边赏红烛照红妆的灯下海棠,边说着朝堂事。
其实从曜初懂事以后,只要她感兴趣,姜沃就从不避讳将朝堂上的盘根错节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
自泰山回来更是如此。
毕竟是曜初自己醒过来,说出哪怕是用这世间最好的锦绣与珠玉,她也绝不愿意被关起来这句话
当公主意识到她戴着的不是明珠黄金冠,而是黄金枷锁的时候清醒伴随的往往不是欢愉,而是看清后的触目惊心、挣扎破局的艰难。
譬如从公主开幕府这件事上,从东宫看到的奏疏中,曜初就惊过甚至被大大刺痛过一回平时所有声音都在告诉她,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嫡出公主,所有人都会捧着她,保护她。
然她却连庶出皇子,乃至皇孙太子若有儿子便是郡王自能开府理所当然有的开府,都没有。
纵然现在曜初已经如愿如亲王例置幕府,但她从没忘记如愿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要曜初想学,姜沃自会倾尽所能教她。
毕竟,曜初将来的路,不会比她好走。
“以戴至德设局的人,实在选的巧妙。曜初说说看。”
而此时,姜沃看曜初的眼神,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期待
十五岁的曜初,就如当年的她,才开始接触朝堂许多事还想不透。当年她第一回见王神玉,回头还向师父抱怨那官员德不配位不干正事。
这一路走来,师父教她,许多人教她。
如今她又在教曜初。
让她想起,当年在蜀地,她在袁师父坟茔之前,领略到的最重要的道理传承。
哪怕终她一生,是愚公移山,她之后,必亦有后人移山矣。
这次戴至德此人此事,姜沃并未告知曜初什么。可以说,现下曜初分析的就都是她自己收集来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判断。
曜初确实也已经从自己的渠道了解过这件事了公主们的圈子,信息量绝对不同小觑,她们中往往流通着朝堂和宗室第一手的小道消息。
此时曜初就道“戴至德这个人,除了身份很特殊,是太子詹事外,他的出身也不一般。”
因两人正躺在海棠树下的竹躺椅上,一阵风吹过有海棠花拂落满身。姜沃边伸手摘掉曜初发间的海棠花瓣,边示意她继续说。
曜初一一道来“戴至德,是先道国公戴胄之子。”
“而先道国公,不仅是最早投奔祖父的功臣之一,更于贞观初年位至宰辅。”曜初说完不由看了一眼姜沃“而且,还就是跟姨母一样的宰辅。”
先道国公戴胄,做过吏部尚书,掌过选官事。
也做过尚书右仆射过,跟房相搭过班。
可以说,朝中如今还在的不少朝臣,不少也是戴胄经手选出来的。这样一个人,绝对属于遗泽深厚。
同类比一下假如姜沃有孩子,她过世以后子嗣犯错,那些经她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一辈,不管是出于真正念在旧情的心思,还是出于怕被人指点忘恩负义的面子,但凡能帮一把,多少都会伸手捞一捞。
再不济,也要帮着说两句好话毕竟,好话又不要钱。
于是这几日,姜沃这里实在是来了不少说情人,有的是恳切相求,有的是走走过场,反正说情者众。
毕竟人情社会也算是官场特色。
不过,狄仁杰那里的压力,也绝对不会比姜沃少就是了戴胄在做宰相前,还做过大理寺卿。还是二凤皇帝当年亲自点的将。
甚至戴胄宰相过世后,先帝还罢朝三日以哀,更赠谥号忠。
若非有这样一位父亲,戴至德也做不到东宫太子詹事。
所以姜沃才感慨,能在无数朝臣中,准确挑出戴至德来给她设局,也算是对手瞧得起她了。
若以游戏论,这回相当于是放大招了。
而且这个放大招的时间选的也妙,对手很耐心地等到算是她门生的年轻朝臣接手大理寺后,甚至又耐心等到她跟周王李显扯上关系后,才将戴至德的事儿翻出来
水就搅的更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