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甚至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她是太子,有一位宰相直接或者间接贬掉他两位东宫重臣,哪怕都是依法办事,那心里也不得不嘀咕一下,这位宰相是何意啊,是不是针对我啊。
明谋最难解。
对方先出招,就是逼姜沃最少吃一头亏若是选择按律行事依法办事,就必然要得罪东宫了。
姜沃这是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
曜初一番分析后,倒是秀眉微蹙,很为姜沃担心“姨母,这便是针对你设的局。这样一来,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不只东宫,更要同时得罪好几方势力
“我记得姨母说过,人的天性就是寻找同类,并且同情同类。”用老祖宗的话说,就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这一次姨母毫不容情的话,东宫其余属臣会畏惧。”哪怕口里不说,也要怀疑姜相是不是真要扶持周王,正在找借口,挨个修理东宫属臣。
而开国时就有功的老牌勋贵旧臣之家们,也会心生不满能有这个大唐都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功劳,如今就人走茶凉,一点儿优待都没有了
最要命的是
曜初又道“姨母,这种子孙、亲眷、家仆仗势敛财的问题,若是细查下去,保不齐许多家都有,只是多少与轻重的问题。”
说完又蹙眉“有些世家与勋贵簪缨之族,实不将律法放在眼里自觉势大,民不敢告官不敢究。”
“若一直如此风气,只怕大理寺这回刚处置完戴至德,下回又换汤不换药,再给姨母来一回。”
姜沃实在欣慰,不由含笑“曜初想的很好。”
曜初这点真的很像媚娘,哪怕年少也没有非黑即白的理想化,她看问题很实际,也很透彻。
姜沃倚在竹椅上,仰头望着一树海棠道“曜初,没有不能破的局。”
她取出了一枚铜钱“事情都有两面性。”
“没错,戴至德之父戴相,在贞观初位高权重,颇有遗泽。”姜沃笑着翻过了这枚铜钱“那咱们就要想一想了,以先帝的英明,为何重用这位戴相。”
“这几日,我寻了许多四十年前的卷宗,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姜沃对着屋子抬抬下颌“那些卷宗,我都放在屋里案上了,曜初可以去看。”
曜初等不及地起身,直入屋内。
只剩下她方才坐着的竹椅,尤自在轻微晃动。
姜沃以手支颐设局人选出戴至德来,当真是好正如曜初所说,不少世家勋贵对律法不甚重视,觉得律法是用来约束寻常官员和普通百姓的,他们这些高门权贵自有特权。
以戴至德此事,正好可以正一正律法之威。
三月十五的大朝会。
朝臣们都是带着吃瓜的心来上朝的,也拭目以待姜相到底会不会站在大理寺这头,严惩戴至德。
姜沃入朝时也巧,还正好跟戴至德碰了个面,两人彼此按官位礼数见礼。
说来,近来多有人向姜沃说情,然戴至德本人却没有来求情他是自恃道国公府的出身,又是太子詹事的身份。
他就不信,姜相还真能铁面无私办他
旁人怕她是宰相,是吏部尚书,可戴至德不怕谁家没出过宰相啊而且一旦将来太子登基,他也未必不是宰相
他倒是知道,大理寺那位年轻的狄正卿,已经按照律法拟好了他的罪名,比如现在,正在朝堂上向二圣回禀。
可那又如何
戴至德听完,只出列请罪未约束好家人。
之后,也不必他主动求情,自有朝臣站出来为他说话,为他开释道“戴詹事于东宫夙夜忧勤,几无闲暇。而戴氏名门,家眷亲友众多,若是有家人犯罪便牵连于他,岂非太过”
“正所谓法无外乎人情。且戴詹事于东宫位重,只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也应宽免其罪,令其效力东宫,将功赎罪才是。”
狄仁杰在旁听得眉目冷肃,心中怒道若如此还要律法做甚要是这一回让戴至德轻飘飘自罚三杯就过去了,那之后朝上勋贵世家,更不会将律法放在眼里了
他刚要手持笏板继续辩驳,便见丹陛之下,姜相起身。
朝臣们来了来了
说来,甚至有事不关己的吃瓜朝臣,就此事偷偷下注姜相敢不敢力挺大理寺,拿东宫太子詹事戴至德开刀
买定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