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闻言,便有些讪讪的。
因为红巾军的要求,颜家遣散了大量的仆从,只留下了一些实在不能俭省的,比如厨房、车马、洒扫、门房之类,也跟他们重新定了契书,如今月月都领着标准工资。
从那以后,他们这些人,在主人家面前,总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一时觉得自己一个家生奴婢,竟叫主家出了这么多钱,无上惶恐。一时又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既然在外面做工有这么多钱,在家里怎么就不能拿
对于红巾军的存在,他们的想法就更加复杂了。
因为红巾军,他们现在的生活确实比以前好多了,还能拿钱。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以前自己与主家休戚与共的亲密感,已经越来越淡了。他们是雇工,再也不是主家的自己人。
好与不好,俗人们看不清、分不明,只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变化而惶恐不安着。
颜葳蕤看出了这一份惶恐不安,眼神微微一暗,觉得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人和人本就没什么分别,这是她在红巾军待了这么长时间最大的感受,但此刻,似乎又有了新的明悟。
好像又理解了一点内心那个软弱的、迟疑不决的自己。
她没能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接到消息的颜家人已经迎了出来。颜葳蕤扫了一眼,见没有颜宗翰,也不觉得意外,那个人,大概是觉得回到家里了,就该拿起他大家长的权威,该由她这个女儿前去拜见吧
说来好笑,在颜家还鼎盛的时候,他虽然地位特殊,但从来也没有当过所谓的大家长,开始是祖父,后来是伯父,再后来是叔父,从来没有他颜宗翰说话的地方。如今都这样了,反而把他显出来了。
颜葳蕤只当没有看见,与众人寒暄过,叙了别情,又送上自己从西州带回来的礼物都是红巾军的特产,今年以来,在外面渐渐打开了销路,放到洛京也算紧俏货色,用来送人绝不失礼的。
最后,她才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拿在手里,问身边的人,“繁姊呢”
“十一娘住在那边的园子里。”一个婶娘叹气,“她那个身子,你也是晓得的一到这个季节,就总是那样,热不得冷不得,就没有舒服的时候,也就园子里好些。”
“我去看看她。”颜葳蕤轻声说。
“哎。”婶娘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葳蕤停下脚步,转过头问,“婶娘有什么事吗”
婶娘反倒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去吧。”然后慌忙起身告辞了。
这样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颜葳蕤迟疑了一下,没有去追,转身去了花园里。这花园倒还像是旧时的样子,连格局和种的花草都没怎么变。颜繁住的地方也一样,被花木掩映着的小楼,似乎还是与颜葳蕤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好像时光停在了这里,再不向前。
她在门外站得太久,最后是那扇院门自己打开了。颜繁倚在门框上,朝她微笑,“怎么,不认得路了”
记忆里的人突然走进了现实,颜葳蕤鼻尖一酸,连忙微微低头去掩饰。真奇怪,她离开家也不过才一年多,怎么就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等那一阵的情绪过去,她才迈步上前,走到颜繁面前,叫她,“十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