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纲沉默了,这其中的猫腻他又岂能不知呢那样的惨状,多半也与当地官员心思不在救灾上有关。
更让荆纲痛苦的是,大水渐渐退去,驿路没有恢复,当地饮食困难,米价踊贵。
他们决定从小路回乡。
没走多远又被人打劫了第一次,他的护卫们拦住了,只损失了一只装粗笨家什的箱子。第一次,匪类竟执兵刃,他折了两个健仆。亏得他当机立断,把笨重的行李都给扔了,他夫人又抖散了包袱,铜钱等洒了一地,引人捡拾,这才有机会逃掉。
这下不敢再走小路了,斜插过去又回到了官道上。赶了几天的路,斜插回来,发现已经绕过了那段坏掉的官道,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才有心清点行李,发现在任上的积蓄丢失了大半,夫人的侍女也丢了一个。
他也无心再追究了,匆匆赶回家乡。幸尔接下来的路途还算顺利。
“朝廷,是不是现出颓势了”荆纲有点痛苦地问。
祝缨点了点头“有点儿。”
荆纲道“我回到家里发现吉远府还勉强有些昔日的样子,总疑心是自己想错了。天下之大,又岂能各地官员都是能臣想与人谈一谈时局,又无人可说。吉远和乐,谁肯听我一个老头子危言耸听呢我想,如果如果天下还有人能看出来那就是您了,才来想同您说一说。
到了安南一看,再与外面一比,这里可谓桃源乡了。您这儿不比山外富庶,但像个孩子,每过一天都长高长壮一点儿。山外富庶,却像是个过了五十岁的人,之后每过一天,都老一天。日后,可怎么办呢我竟觉束手无策,难道要眼看着局势颓丧下去,大难临头”
“你这是伤心了,才将事情想得坏了。一个国家,没那么容易完。桓灵一帝折腾了四十年才折腾出来一个黄巾,还被剿灭了。今上还没到那个地步。你刚才说的地方,就是顾同要去的。一场大水也好,旧账清了看他怎么折腾吧。”
“宰相器度,还想着弥补天下。您有今日,是自己一手一脚打拼,朝廷对您您还愿意”荆纲后半句说得含糊,终没有说皇帝、朝廷的坏话。
“百姓何辜”
“是啊”荆纲感慨完,又严肃了起来,道,“还能救么”
祝缨道“难,越来越难。”
“哪怕是您”
“王相公曾经想救的,结果你也见着了。”
荆纲不再走动了,站在街边树底下,眼泪往下掉。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他,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有点羞涩地闪进了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
他说“我比您年长,必然早死,上天若是垂怜,不让我亲眼见着乱世,那是我的福气。我的子孙未必就会有那样的好运。如果有那么一天,您这里会是一片乐土,请您看在当年梧州的份上,照拂一下吉远府,使之免受兵祸。”
祝缨道“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呢你阅历丰富,不该如此伤感、软弱。”
荆纲苦笑道“我自诩也有些城府见识,世上岂有非黑即白多的是和光同尘。近来忽然察觉,世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混沌。人老了,总会想得多些,将过往种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将所有自己的尴尬、缺失想了又想。忧惧之心也就浮了上来。
还请您答应我,吉远府就在安南之侧,我知道您一向有章法,可毕竟是自己家乡,难免想求个保障。吉远父老,一向心念大人,还请大人垂怜。”
“好,我答应你。”
荆纲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道“见笑了。哎,当年吉远府,也与现在的西州一样。如今不免多了一点呆板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