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没走村外绕,他沿着村里的小道慢条条地往西去,一边走一边看。不得不说塘山村较他见过的许多村子都富裕,就是人的精气神差得很。
“呦,这不是村东李婆子家大儿吗”一个年纪不大,两眼下袋子都快掉到颧骨的妇人,右手拉着个缺牙小子。
黎上点了下首,脚没停。那小儿双目中的神光,还不及他家才一月的胖丫头。
两长得极似的女孩,单薄的身子背着满满一大筐的猪草,从南来拐进小道,见着生人忙将脑袋垂得更低。
黎上与她们错身过,眼中清幽。在这个村里生活的女孩,即便没被卖,过得也是提心吊胆。谁不怕死塘山村富裕的皮子下,塞着的全是人性的丑陋和愚昧。肆意损“阴”,他们生再多儿子,也一样会断子绝孙。
到了村西,也不用费心找,寻着药味去,很快来到了一户用木桩围院的人家,不迟疑地抬手敲门。
院中老瞎子已经不再捣药了,他正收拾行李,听到敲门声不禁一激灵回头望向屋外,想看看是谁来了,只两眼不中用。
院门外,黎上又敲了敲,伴着几声虚弱的咳。
因着眼睛不好,这些年老瞎子专门练了两耳,虽已年老,但听觉尤其敏锐。这咳急促不绝声带嘶哑又无痰音,此人应是肺腑有伤。犹豫几息,轻叹一声,还是放下了抱着的破旧药典,转身出了屋。
“进来吧。”
闻声,黎上推开门,跨入院中,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眯着两眼的老者,毫不避讳地扫过满园长势甚好的草药,一步一步地走向茅屋。算吧,虽然这茅屋瞧着挺气派。
“打搅了。”
人到了近前,老瞎子总算看清长相了“你不是这村里的人。”
听着笃定的语气,黎上淡而一笑,站定在他两尺之地“以前不是,现在是,至于以后那要看我娘怎么想。”
“你是李婆子家的大儿”老瞎子观人,身姿卓越气韵儒雅,非寻常百姓家能养出的。这不禁让他紧了心。
黎上苦笑“您老也听说过我娘的威名”
一早右眼皮子跳,老瞎子就预感不好,这会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浪费时间,直问到“你来可是有事”
黎上做样咳了两声,面露落寞“薛二娘说您能治我的病,我娘早些天就催我来了。其实自个身子如何,我很清楚。这娘胎里带来的病,哪是容易治的”
老瞎子没放松警惕“那怎么又来了”
“我娘子给我生了个很漂亮的娃娃,”黎上望进那双浑白的眼珠子,轻吐“我还想过。”
不动声色地吸纳,老瞎子想通过气息,辨一辨他的肺腑,可惜一点浊味都没。既是来求医的,那不该有个态度吗不过听说这是个识字的,平日会接抄书的活来贴补家用。读书人,有些清高在身倒也正常。
“那就坐吧。”
看着老瞎子转身走向茅草亭,黎上跟了过去。茅草亭里,放了张矮桌,矮桌上的研钵中药还没捣碎。他刚在院外,没听到捣药声,眼睫下敛,捣药哪有捣一半的在老瞎子对面落座。
老瞎子挪开研钵“先来左手。”
黎上依言,抬起左手送腕到对面。
这手一看就不是种田的手,皮子很细。老瞎子没急着号脉,先查了掌心,再用力捏了捏五指头,然后才切脉。半眯着眼对着凝视他的青年,平缓地呼吸着,摁着脉久久不动。
黎上一眼不眨,望着那双浑白眼珠子。
老瞎子摁着脉的指动了动,眼中神光焦点隐没,变得涣散。
黎上抽回左手,将自己的右手伸到老瞎子指下,他似完全没有察觉老瞎子有什么不对,幽深的两眼依旧望着浑白眼珠子。
静寂的院子,蓦然响起水流声,淅淅沥沥,很是宁人。老瞎子紧绷了几十年的肩,逐渐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