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才他们从旁而来,脚步之轻,竟连他都未曾察觉声息。
那太监没给方临渊多看两眼的机会,训斥几句,便带着方临渊扬长而去。
方临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临走之前,眼神还是不留痕迹地往那几人面上停了停。
鸿佑帝正坐在勤政殿里。
他的右手上裹着一层雪白的绢帛,即便有衣袖的遮挡,仍能隐约露出白色的边角。
看来那两个宫女议论之事是真的。
方临渊的目光自没在那儿停留,只当没看见,朝着座上的鸿佑帝跪下行了礼。
鸿佑帝却似乎心情不错。
“平身吧,方卿。”他说着,左手有些别扭地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抛给方临渊道。“看看这个。”
方临渊伸手接下,却没打开。
“陛下恕罪。”他说。“递呈御案的奏章,臣不敢翻看。”
鸿佑帝倒是对他的谨慎不甚在意。
“打开吧。”他说。“朕允许的。”
他这话轻飘飘,其中很有种不在意对方死活的意味。
毕竟,此等僭越之举,他今日可以随意允诺,他日也能将之定为一桩罪状,将座下之人送上断头台去。
方临渊沉默片刻,还是依照他的旨意,将那奏折翻开了。
难怪鸿佑帝高兴。
看见里头熟悉的文字,他的眼睛也是一亮。
这奏章是卓方游写的。
上头说,玉门关各处守备森严,昼夜操练的士兵更是勇猛强悍。突厥人攻城的第一天,便在当日被玉门关守军围合歼灭,甚至活捉了数名主将,关押入玉门关大牢受审。
而卓方游本人,则领了一队两千人的骑兵,追击残余的突厥兵将直至五十里外,非但重创了守在那儿等待攻城的大队兵马,还缴获了数千石粮草并上百头牛羊,充入粮仓。
方临渊眼眶微热。
守城及反击的全部经过,奏折里只写了只言片语。但只寥寥几行,方临渊却在其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影子。
守城布阵,是他在定边之策里详细为卓方游写明的。擒贼审讯,是他父亲手札里常记录下的习惯,更是用此法反复熟悉敌军的用兵之策,打了好几回出其不意的胜仗。
而他逐出城外时自左右两翼分散突袭的兵法,为他兄长首创,手札里亦详细记录过,最适用于围剿未做防备的大队人马。
卓方游全都仔细看过,亦巧妙化用了。
他们的影子,像真的砌在玉门关连绵数十里的城墙里一般,令它愈发坚不可摧。
他父兄就葬在那儿。
即便他没有亲见,他们站在虎牢关城头的魂魄,也一定瞧见了。
方临渊握着奏折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片刻才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将它缓缓合上,双手奉回御案。
“玉门关这新任的守将,倒真有些本事。”鸿佑帝高兴地说。“朕之前都没注意过他,也是你带出来的人吧”
方临渊却只将紧握着的双手藏在鸿佑帝视线的盲区,面上则一副自然的神色,平淡地说道“之前在微臣麾下时,也曾立过两桩小功,臣当时还以为他不过侥幸而已。”
“也许吧。”鸿佑帝说道。“还可再观察两年。”
他面上的神色确实高兴。
毕竟,离了方临渊的玉门关仍然坚不可摧,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是一件可以庆祝的事了。
“林子濯过些时日就能回来,你也该回家去,与徽宁团圆了。”鸿佑帝笑着说。
方临渊闻言笑了笑,正要应声,却见黄纬入了殿内。
“陛下,到时辰了,宫里的娘娘们也都在殿外等候了。”
鸿佑帝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方卿既来了,与朕一起上楼观礼吧。”他说。“大驱傩仪,素来只有宫里人才得以被沐恩泽的。”
方临渊并不觉得是什么恩泽。
他只看见,隔着殿门,都隐约可见外头五彩幽光一片。
只怕现下要走,也是坏了鸿佑帝驱邪的仪式。
因此,他没有出声,只是在应声之际,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西洋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