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数百个挑夫和轿夫及其家人为什么会跳出来羞辱他,他有些理解。所谓“德性同”说得清清楚楚,没有才能的人就没有品德,身为前朝廷官员的熊秉三看待这些挑夫和轿夫就是带着上位者对普通人或者说贱民的鄙夷看待的,整个大缙朝的门阀贵族都是如此,熊秉三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了,一群做着最低贱的活计,没有钱财,每日为了一个铜板斤斤计较,为了一个铜板可以诬告他人的人不是贱人,不是没有品德没有才能还能是什么纵千万年,纵沧海桑田,纵斗转星移,权贵看待普通人的眼神或者心态依然会是如此。没有钱的人就是贱人,打工仔就是贱人,有钱的人就是老爷,亘古不变。
可是,为什么呢
熊秉三第一次觉得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有一个重大的疑问。有钱的人是贵人,没钱的人是贱人,那么在没有发明“钱”以前呢或者一个人从没钱到有钱,是不是就从猪狗不如的贱人变成了尊贵的贵人假如一个人从有钱到没钱,是不是从尊贵的贵人变成了猪狗不如的贱人
那些被他打断了脚的数百个轿夫和挑夫的家人明日肯定是没有办法赚到钱财了,如何过活他们就出生落地开始就注定了是贱人了吗
这好像不合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不过过去了几百年就听不见了,或者说“看不见”了。朝廷之中当官的人必须“有种”。
熊秉三想到幽州刺史王浚,这就是一个因为“有种”才当了刺史的典型,无才无德的王浚也配当刺史
熊秉三继续深思,那么集体农庄呢大部分人都没有了贵贱,统统在地里工作,就真的公平了吗就真的没有“种”了吗
熊秉三摇头,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只是一个周期。开国的时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立国时间久了立刻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了。
如他这种门阀老爷权贵老爷就冒了出来,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民就是贱人,就该老老实实地风险,老老实实地工作,不得招惹权贵。
就像是胡问静。
熊秉三仿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胡问静。这个女子以前就是彻底的贱人和民,结果被她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了皇帝,然后又努力想要建造一个从一开始就存在“老爷”的注定不公平的公平世界。
熊秉三的心怦怦地跳,他忽然理解集体农庄是什么了,集体农庄就是胡问静实现全天下公平的实验。
他苦涩地道“好一个以天下为棋。”
这盘棋很大,却也不关他的事情。他连做个六品官的能力都没有,连从一个小县城脱颖而出都做不到,哪里有能力有资格与以天下为棋的人对话
熊秉三在黑暗中无声地苦笑了许久,像他这般看见了棋盘,却只能做个棋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窗外有打更的声音。
熊秉三凝神听着,心随着打更而跳动。
胡问静能够以天下为棋盘,他是不是也可以将目光放得高一些呢比如说以州郡为棋盘
熊秉三闭上眼睛,幽州大水,灾民无数,会有什么结果冀州进入了无数的灾民,又会有什么结果他打断了数百个穷苦百姓的腿,又会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