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生走的时候,陈文港站在窗帘后面,目送他离开病房大楼。
那个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成了一个黑点。
陈文港忽然觉得悲哀,心说自己不识好歹。
护士推着车进门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以为屋里没人。
她拍着胸脯打开灯,陈文港从她手里接过药,就着水喝了,她帮他检查脸上的伤口。
他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身残志坚的人。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但所谓人生,正是谁和谁也没办法互相代替。比起遥远的励志故事,陈文港能看到的只有明天和后天的范畴。
下一周都稍显多了,下个月,下一年现在没法设想他到时候会在哪干什么。有句老话说救急不救穷,他陷在泥潭的时候,意外是霍念生拉了他一把。然后还是那
句话然后呢
过了两天,霍念生又来了医院,推开门,但病房里空无一人。anda闻讯赶来,她告诉老板这个时间陈先生出去散步了。霍念生没乘电梯,慢慢地走下楼去。病房楼层不高,左右不过四楼而已。
正值深秋,户外天空是金属般冷白的色调,被横蔓的树枝分割成不规则的图形。叶子快要掉光了,只有树干萧索地立在水边。湖水水位不高,水和树都显出一种肃杀的意境。
霍念生在湖边望见陈文港,天冷,他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披了件白色针织开衫。
有个护士在陪他说话,陈文港仰着脸,回答了一句什么。
霍念生走过去的时候皮鞋踩着木制栈道,发出咯噔的声音。
两人同时看过来。
护士冲这位霍先生笑笑,寒暄两句便离开了,陈文港仍坐在长椅上,扭头打量他。霍念生在他左边坐下,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郑宝秋最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陈文港顿了很久,似乎在斟酌措辞,慢吞吞地开口“你告诉她我在这里了”霍念生反过来问“你想让我告诉她,还是不要告诉她”
“如果还没说,就不要了吧。”陈文港头转回去,“也别把我现在的号码给她。”霍念生翘着腿,胳膊搭在椅背上为什么连她也不说我记得你们关系还可以。陈文港定定看着脚前的地面,扯了一个牵强的理由就是好才不想让她瞎操心。他这样执拗,霍念生不由乜了一眼过去,陈文港把手抱在胸前,往里拢了拢开衫。
他瘦削的肩膀缩着,白皙的手背上透着清晰的蓝色血管,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却瘢痕重重。他整个人和眼前枯树一样,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嶙峋感,无声无息地融入岑寂的背景之中。
霍念生望着那些道行树,到来年春天,大部分还会发出新芽,迎来绿意盎然的夏天。但也有个别可能会枯萎,死了的那些会被淘汰,挖出来,再种下新的树补充进去。他把视线往右滑,陈文港面向他的半张面孔沐浴在如水的天光里。霍念生静静地回想,好像他还从没在这张脸上看过怨愤的神色。
就算见到他最狼藉的时候霍念生想起桥洞底下,陈文港躲在阴影中,一双眼睛向他看过来,那眼神让霍念生最近总是做梦,他还记得里面流出的每一分不知所措的脆
弱和孤独。
但是没有憎恨、不甘、苦毒,这些人性里最阴暗的情绪,仿佛从来和眼前的人无缘。陈文港迟迟没等到他开口,他又看了霍念生一眼。霍念生把二郎腿放下来,突然侧过身体。
在陈文港的印象里,这位公子哥脸上总挂着种看破世事的无谓和讥诮,仿佛对谁都不屑一顾,谁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想着,霍念生突然向他靠近了一点,好像下一刻就要开口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