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说苦。
原来,这是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婆婆。
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会说的字就是“苦”。
温衍默默站了一会儿,拜了拜黄绣姑那尊已经掉色的神像,无愿相求,又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卷钞票,转身离开了。
回到外面,沐浴着清爽的晚风,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还是呆在黄绣姑庙里更加舒服
是了,照理说,自己进这种阴庙,很可能会有不适感。自己进镇上那些正庙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了,没理由进供奉黄绣姑这样一个惨死女魂的庙宇时,反倒生出异样的安宁感来。
回到民宿的时候,温衍老远就听见了吵闹声。
只见一直安静温顺的徐小雨像发了疯的母狮子,连推带骂地要将一个中年女人赶出去。那女人不甘示弱,一步三回头,叉着腰对徐小雨指指点点,嘴里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啪”
徐小雨一把扔掉手里的扫帚,两只手撑着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等她情绪稳定一些,温衍把求来的平安符递到她面前,本想安慰她,谁知她一看到那枚平安符,反而哭得更加伤心。
“假的都是假的黄绣姑根本就不灵,一点儿都不准”
温衍无声叹气,收回了手。
难道她之前就去黄绣姑庙问过事儿了吗
徐小雨用力抹了抹眼睛,抽噎道
“刚才那个人是我的姨妈,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他们临终前把我家的遗产交给她,求她能好好照顾我,可她却翻脸不认人,一心要把我赶出去。”
“她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冯家条件好,我给他们做干女儿就是享福。可实际上,我等于是被卖给了冯家。”
“我是人,又不是货物,凭什么一个个的都不把我当人看”
温衍惶然。
黄绣姑的故事是缥缈的传说,徐小雨的遭遇却是沉重的真实。
传说与现实重叠,血光一片。
“那她刚才来找你,是又要为难你吗”
徐小雨低下头,“没什么,她就是来看看我,我不想见她,没忍住发了脾气。”
温衍“嗯”了一声,但回想她刚才愤怒又崩溃的样子,总觉得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三天后,徐小雨消失了。
文叔和孙凤娇扯着嗓子,咋咋呼呼地逢人就宣扬自己家养了条没心肝的白眼狼,从小到大吃他们家、用他们家的,结果现在翅膀硬了,偷了他们家的钱,没声响地就跑没影儿了
“她跑就跑了,反正我儿子那么优秀,哪个黄花大闺女不想嫁啊就是可怜了我那大孙子,那是我们老冯家的种,是要给我们老冯家延续香火的”
孙凤娇说着说着就哭了,声情并茂,跟演小品似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啧啧叹息。谁都知道自从徐小雨怀孕后,孙凤娇逢人就说儿媳肚子里揣着的是个有把的,头胎男宝,金贵着呢。
温衍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心想好像只有自己在实打实地在为徐小雨高兴。
无论徐小雨逃去了哪里,总比这里要好。
真希望她在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之后,可以看见更广阔的世界。
可当天晚上,温衍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耳朵里却又飘进了徐小雨的哭声。
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却比他之前听到的更加悲伤、痛苦、绝望。
温衍起身下床,循着声音找过去,那哭声仿佛一条看不见的白绫,牵着他,引着他,一直把他带到了楼下庭院里。
明明是毛月亮的夜,天幕一片漆黑,不见一颗星星,惨白的月亮朦朦胧胧,像隔着一块毛玻璃。
可庭院里却白晃晃的那么亮,无论是那棵粗壮的歪脖子老树,还是树下的木秋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秋千的椅子摇啊摇,徐小雨坐在上面摇啊摇,嘴巴一翕一合,像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