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被叶叙川捣了个稀碎,烟年如行尸走肉一般洗漱、更衣、就寝,末了盯着窗棂怔怔出神。
窗外月色胧明,庭前的杨树影光婆娑,长风中夹杂乌都古凄冷的叫声,层层流云后,东方荧惑星泛着微微的红光。
不是什么好兆头。
锦屏香冷,蜡炬成灰,是夜格外寒凉,烟年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有深秋苍翠的烟草,一川枫叶与两岸芦花,她睡在一棵老榆树下,金灿灿的秋光洒落在她的粗麻布裙子边,天高云淡。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姐姐在唱歌,歌声悠扬婉转,这样自由无拘的野调,在汴京城中是没有的。
风轻日暖,她靠着姐姐清瘦的肩膀,小声抱怨道“阿姐,你好久不来见我了。”
姐姐摸摸她的脑袋,烟年撒娇般地往她怀里钻,毫无平日沉稳刚强、无所不能的模样,倒像个无赖的小女孩儿。
茫茫天地之间,这是她唯一一个可以放松的怀抱。
“阿姐,我好想你,”烟年喃喃道“我想回家。”
“年年,辛苦你了,”姐姐柔声道“等最后一个任务了结,姐姐就接你回家。”
烟年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风花温柔,白草依依,人幸福的时候,时间都会静止住。
还要带上翠梨、燕燕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对了,还有蒺藜,这小子那么笨,手艺也不行,如果自己走了,他非饿死在这儿不可,还是把他也带上罢
“姐姐姐姐”
眼前忽地一片焦黑,烟年仓皇从树下爬起。
场景猝然转变,姐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天地间飞沙走石,蒙上阴沉的暗红色,在暗红的深处,她看到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鲜血淋漓的脸。
烟年呆呆地跪在一地血光中,张了张口,只能发出干涩的颤音。
“阿娘”
刀尖从心口捅出,母亲的表情定格在了最惊恐的一瞬,但她用身体挡在了烟年面前,拼了命地想保护自己的女儿。
父亲尚与乱军搏斗,徒劳地挥舞着石铲,他的愤怒如此真实而绝望,欺天烈火中,他嘶声吼道“年年,跑快跑”
烟年不动。
不,她不跑,跑了又如何呢
这世界糟糕透了,战火连绵不绝,有权势者对此讳莫如深,他们妥帖保护自己的宠物,却把无数无辜百姓送上战场,用性命去填补他们的野心。
“烟年”有一道声音在唤她。
当旧日的生活轰然倒塌,她已不再是稚弱无知,需要家人护佑的小女孩。
“滚开”
她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拔出母亲心口的刀,斩向群魔。
“烟年”那道声音提高了“你清醒一点”
眼前景象烟消云散,烟年猝然从噩梦中惊醒。
触目之处是软烟罗帐,上头绣了精巧的鸳鸯双燕,梦里的血与火俱消失无踪,只余子午一轮伶仃的明月。
她瞪圆了眼,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额前发丝。
叶叙川身披丝织寝衣,手里端一盏烛火,看起来也才刚刚醒来,长发简单束了个髻,满面森寒。
任何一个人大半夜被闹醒,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原本就脾气不好的叶叙川。
他挽起袖子,察看被烟年锤得发青的胳膊,没好气道“三更半夜,你发什么疯”
烟年抱紧了锦被,呼吸慢慢平缓。
她把脑袋埋入被中,泪水氤出两个小小的团,肩膀颤抖,无声地哭泣。
半夜拳打脚踢也就罢了,怎么还哭上了
叶叙川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
因幼时习过武,他平素睡得极浅,烟年梦呓着喊姐姐,喊阿娘时,他就已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