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她唤上两声便能安静,没想到这梦魇居然越发厉害,让她在梦中揍了他好几拳。
习武之人,受击后总会下意识地反制,他立刻出手扼她咽喉,只是中途硬生生收住了,改作推她肩膀,将她摇醒。
结果一醒来就哭个没完。
还是那种极为隐忍的哭法,令他甚至不忍心斥责。
叶叙川只得耐着性子道“好了,别哭了,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那都是幻想,而非真实。”
烟年扯过被褥,胡乱擦了把泪。
“就是真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滑稽中暗含深重的悲凉“我的家没有了,家人也都没有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这都是真的,是真的。”
月冷风清,烛影摇红,她看上去真是可怜,蜷缩成一个瘦弱的团,好像被全天下都抛弃了似的。
叶叙川沉默一刻,轻轻拍了拍她纤薄的脊背。
将烛台置于拔步床边,他翻开瑞兽香炉,抓了把烟年私藏的草烟,扔进去点燃。
辛辣的气味顿时充斥了整间纱橱。
烟年被呛了一口,连打三个喷嚏,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叶叙川见状,捡了本书册充作小扇,将烟气统统扇往她的方向,呛得烟年又连连咳嗽,他才觉得快意了,好似大仇得报。
可见其无辜被吵醒的怨念之深。
烟叶燃烧,初时的辛辣散去后,变作一种自在的清香。
叶叙川把书本一扔,抱胸倚在床边,哼了一声道“舒服些了么。”
烟年困惑地眨了眨眼,这人在干嘛,给她艾灸吗
“从前学的土法,可驱散梦魇。”叶叙川道“烧上一点,后半夜便可安眠。”
烟年一愣,问道“大人从何得知这法子的”
叶叙川斜睨她一眼,淡淡道“阖族覆灭的不止你一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止你一人。”
“我也做过十数年的噩梦,如今不做了。”他道“因为我已杀光了那群鼠辈,一个不剩。”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安慰她一二,但嘴里出来的话却极为惊悚“你若是还记得是何人弄死了你爹娘,尽可告诉我,我替你去取他们狗命。”
烟年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怕事,而是她对那些人的狗命毫无兴趣。
很多年后她才得知,那群恶徒放火烧了她的家之后,马上死在了下一场交战中,草席一裹,就地埋了去,连囫囵尸骨都找不到。
人都没了,她怎么报仇一根根掰他们的骨头棒子吗
且不说此举变态,即使把他们挫骨扬灰,也换不回她的亲朋旧故。
“杀光了他们又有何用”烟年低声道“战争不止不休,燕云以后还会有孩童流离失所,我、翠梨、九重和鱼鱼”
“关你何事”他道“你颠沛流离的命,怎么偏要操庙堂之上的心。”
烟年泪意上涌,凶巴巴地哽咽道“我便是不爱看生灵涂炭,要你管么”
叶叙川并不具备应对胡搅蛮缠的本事,他的耐心已到了极致。
“国朝将委派使节前往北周。”
就当烟年以为他要警告她立刻闭嘴时,叶叙川冷不丁掷下这句话,并伸出手,阖上她湿乎乎的双眼。
“若此番议成,可保边关十载安宁,这样告诉你,你可安心了”
轻飘飘几字,听在烟年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烟年睫毛在他手心中猛地一跳,不可置信。
使节
一切都明朗了,难怪要暂关榷场,难怪今日叶叙川满面阴云,朝野上下的主战派为数不少,他们想必不愿见到两国议和。
可燕云的兵都捏在叶叙川手中,他若不愿出征,没人能逼迫他,此番派出使节,或许就是他提的议。
难怪难怪
烟年急急扭过头,却见男人已阖眸睡去。
那骨节分明的手还覆盖在她眼睫上,好像某种高傲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