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超人终于勉强站直身体。
一站直,雕塑一样完美的体格,立刻将他跟周围人群区分开来。
“我有”他紧紧闭着眼,额角还在淌汗,声线却恢复了大都会人熟悉的温暖平静,“必须要去的地方。”
玛莎像这颗星球上大多数人一样,本来并没有觉得这几天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美国人习惯孩子成年就离家,克拉克的父亲乔纳森过世后,克拉克在大都会工作,她就在堪萨斯遛狗、种玉米、画画、跑邻居家串门,倒也不会觉得寂寞。加上她儿子不是普通人,喊一声名字,克拉克还能趁午休时间,飞回来蹭个午饭。
热爱生活的堪萨斯农妇,今早刚去邻居家串过门,争论她的最新画作是抽象派还是瞎几把画派,回家穿过一人多高的玉米田时。
一抬头,就见儿子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门口。
“上帝,克拉克”
玛莎记忆中,克拉克从未让她看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黑发凌乱地散着,下巴上还有胡茬,格子衬衫和长裤上全是泥看起来,竟然像是从大都会不眠不休走回了堪萨斯。
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人间之神死灰一样的蓝眸里,终于燃起了最后一点光亮。
他轻声唤道“妈妈。”
又说了句“他”
慢慢摇着头,神情看起来似哭笑。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养在堪萨斯的氪星犬小氪,玛莎真不知道,她一个人该怎样把克拉克搬到床上去。
氪星人是钢铁之躯,本不该会这样昏迷不醒;
但玛莎知道,被人类抚养长大的克拉克,被整颗星球推崇的完美外表下,藏着的,一直是一颗人类之心。
他在孤独的童年里长大,少年时刚适应超能力,就一个人冲进茫茫宇宙。那时太莽撞,险些回不了地球,最后被巡逻的绿灯军团救回来。他说要去找遗弃他的那颗星球,问他们为什么要遗弃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后来,他解开了藏在农场的飞船的谜,得知氪星已经在百万光年外化作齑粉。
他早就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于是从此往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再后来,克拉克成年了,一个人背着行囊,从堪萨斯离家远去。他飞向大都会,飞向全世界,飞向星河大海,最后成为这颗星球最强大的守护神。而她的余生,就变成了一个在家里等消息的人,守着电视屏幕,看儿子的万丈光芒。
上次克拉克能力出现不稳定,还是在乔纳森过世的时候。他为父亲妥善安排了葬礼,让母亲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到了人群散尽,玛莎睡下时,他就一个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拿着小时候乔纳森为他削的木头笔盒,从天黑坐到天亮。
那一次,整整两个月,克拉克的超能力都没有上线过。
玛莎坐在自己儿子身边,看他昏昏沉沉睡着。他睡得不安稳,一直在梦中挣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别,求你了别。”
有时他会大汗淋漓,痛苦地抓着自己心脏位置,几乎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被逼出来的热视线充盈眼眶,又被他自己的手掌死死盖住。眼窝和掌心之间,发出一股难闻的焦味,飘出一缕灰烟来。
“请离我远一些,母亲。”克拉克死死按着自己的眼睛,竭力语调平静地说,“我怕我会伤到你。”
有天半夜,他突然爬起来,冲过去翻放相机的抽屉。
克拉克有一台乔纳森送给他的相机,平时不怎么用,一直珍惜地放在家里。
找到那台相机,他发着抖打开,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玛莎根本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看见他几乎是机械式地、不间断地翻所有照片和视频。
翻完一遍再一遍。
一遍再一遍,一遍再一遍。
玛莎“克拉克,你想找什么”
他竟似没有听见,只是发疯似地翻。一遍再一遍。
直到相机耗尽了所有电量,滴地一声黑了屏。
他跪在那,就此停下了所有动作。
玛莎这辈子,从没有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绝望的神情。
她几乎如坠寒窟。
她颠着脚走进屋,颤声跟克拉克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克拉克”
克拉克像是这会儿才听见声音,如梦初醒一样,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玛莎裹着一层披肩,头发花白,老眼昏花地看着他。站在灯下的样子,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显得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