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逢两季征税,一家子耕耘一年的口粮都要上交大半,官吏犹不知足,淋尖踢斛,还有名目繁多之杂役;
豪商一言即可令良民蒙屈入狱,若非他求助于夫子,挺身而出作证的堂兄下场着实难料,可夫子能救堂兄出来,所倚仗者亦非公理正义,而是生员之特权;
十岁那年,赴考童试归乡路上,战火纷飞,生民流离;
福州城外,被倭寇焚毁的村庄与沦落到卖儿卖女的百姓;
还有近日以来,风传京师的盟约
此类之事,谢拾已不欲再见。
他边打腹稿,边在草纸上比划。
北虏之患,非强军不可。
若无强大的军事实力,任凭什么经济制裁、文化输出都是一场空。因为拿刀之人可以蛮不讲理,抢劫来钱更快,又岂会老老实实遵守规矩
惟有军事震摄住北虏,他们才会愿意遵守秩序,而大齐才有施展更多
手段的可能。
而强军之法,说来说去根本是足食足兵,连军饷都不足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
至于如何足食,除去军中屯田之外,大齐历来的军饷不都是从百姓赋税之中所出永昌年间甚至三度加征,以至生民凋敝
故而强军与富民本就相悖。以大齐当下的境况,强军必然加重百姓负担。除非能让百姓先富起来,或是使国库财赋先有盈余。
财赋来源无非农税与商税,农税有其上限,惟有从商税入手。说到底,地里刨食的百姓经济实力哪能比得上商贾士绅
至于要如何从商税入手谢拾脑海中首先冒出的就是“开海禁”三个大字。
当初谢拾在东南沿海一带游学,不仅是与当地士子交流学问,海禁之事他亦深知。
自大齐太祖开国,海禁已有百余年,沿海百姓连出海捕鱼都成奢望,如同空守宝山却不得入,生活怎一个惨字了得
太平安定时也就罢了,一旦有什么天灾人祸,百姓为求生也只能一搏。此外亦有看出此间巨利而舍命出海行险的野心家
故而海上之盗匪,虽有外邦之人,亦有大齐之民。而所谓倭寇,真倭不到五成。
这也是沿海倭寇为何总是剿不完的原因。海禁一日不开,总会有人出海为盗。如此,沿海之民空受海盗之祸,难享海贸之利。
反之,开海禁,造坚船利炮以护海疆,令沿海百姓靠海吃海,以本国特产与外国互通有无,乃至引进粮种、补充白银不说海盗绝迹,至少沿海诸府县必然发达。
以上乃是谢拾偏向传统保守的策略,尽管在许多人看来,这或许已相当“革新”。
特意了解过陛下与何首揆这几年的施政,谢拾隐隐感觉到他们是倾向开海的。
只是开海在谢拾看来只是治标。
治本之策,他以为在技术革新。
“荀子有言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诚哉斯言假物之利,御敌于外,安民于内,有何不可得”
谢拾大书特书。
从太古先民以石器狩猎,到后来的青铜器,铁器,乃至如今的火器;从太古先民刀耕火种,到后来的翻地、施肥、牛耕,千年以降,翻种土地的农具亦从耒耜不断改进,由直辕、长辕,到曲辕、短辕这些技术的革新从前少有人重视,只有结合史书,才能发现它们的作用。
说是推动时代前进,亦不为过。
譬如从春秋到战国的变化,其他因素且先不谈,生产力的进步便是重要原因。
春秋之初,主要流行的是青铜器,铁器生产不易。
待到春秋后期,既有“龚耕种植法”的出现使得粮食产量增加,又有治铁技术的进步,使得越来越多铁制的兵器和农具被生产出来,更多的荒地得以被开垦,更多的人口得以被养活,更多的国家有了扩张的资本与需求战争之火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