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辅成以为说服殷正茂改变王道策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可殷正茂的政策改变,在一年时间内彻底完成了大逆转,从王道到霸道的转变,如此的迅速,让林辅成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些个种植园的农场主,突然之间就抛售了自己的种植园,以一种非常低廉的价格全部转让,然后带着一家老少坐上了回大明的船,回家去了。
三名吕宋马尼拉的种植园农场主,从一无所有的山林,开辟出良田万亩,经营长达十五年之久,连殷正茂都以为这三名地主,会成为吕宋士族。
可说放弃,立刻就放弃了,哪怕是殷正茂亲自出面挽留,都无济于事。
这三位地主要走,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思乡心切想要落叶归根,想家的强烈执念,甚至连儿孙都无法劝阻。
朱翊钧听闻这个疑惑,笑着说道:“林大师啊,矛盾说其实讲的很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泗水侯对政策的调整,不是一朝一夕,可不是单纯因为你的游说,而是长期以来,王化政策收效甚微,矛盾累积到了他不得不变的地步。”
“同样,对于这三名马尼拉的农场主而言,也是如此,思乡之情、睹物思人可能是决策的一部分,但可能他们最初出海,就是为了衣锦还乡。”
“多少福建乡民给妈祖磕了个头就出海搏命了,到头来,非要回家起大厝,建个大宅院才罢休。”
“其实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出人头地,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是孬种。”
“马尼拉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热得要死、十分潮湿,蚊子蝇虫遍地,咸水鳄个头大到吓人,十五年的苦楚,累积的太多。”
“量变最终会引发质变。”
“臣还是没有把矛盾说治好,要不早就该想明白这个问题。”林辅成恍然大悟,心中的疑虑如同拨云见日。
看起来是无缘无故,但其实是各种情绪的堆积,最终促使了这种看似不合常理的决策。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汉武帝的巫蛊之祸,和唐玄宗的安史之乱,看起来都是毫无征兆的天下大变,但真的没有一点征兆吗?其实非也,是矛盾长期累积后的必然。”
“以安史之乱为例,安禄山造反一年就死了,但安史之乱持续了八年之久。”
“安史之乱是大唐赢了,还是河北赢了?其实大唐没赢,最终不过是大唐和河北和解了而已。”
安史之乱的爆发,不是唐玄宗的昏聩,也不是安禄山、史思明的野心,安禄山死后,这仗还在打。
安史之乱的爆发根本原因,还是要回答一个问题,河北人,到底在抗争什么?
邺城之战,郭子仪挖开漳河,水淹邺城,到这一步,邺城之战的最后结果,还是史思明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如果大唐太远,那大明朝,太宗文皇帝朱棣,为什么要迁都北衙?的确是为了天子守国门,守住胡虏不得南下,但也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原因,为了防止别人走他来时的路。
林辅成面圣时间很久,他和皇帝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了莫愁湖行宫,毫无疑问,敢于说真话的林辅成,从未失去过圣眷。
“缇帅,看顾好林辅成,别让他被人给刺死了。”朱翊钧叮嘱了下赵梦佑,这家伙说实话,得罪了太多人,他现在还活着,是朱翊钧这个皇帝力保的结果。
就一个万家皆戾,得罪的不仅仅是皇帝,还有势要豪右。
万家皆戾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万历维新没有普惠到千家万户,自从浙江还田、江西、湖广、江左、江右施行营庄法之后,这种戾气,正在逐渐减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