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调研真的很简单。”林辅成笑着说道:“陛下,调研第一步,要放弃过去自己心里的成见,不理会风力舆论的偏颇,第二步走近调查的目标,衣食住行的聊几个时辰,即便是读完小学的算学水平,都能得到一个相对公允的结论了。”
“真不难。”
朱翊钧听闻大笑了两声,连连摇头说道:“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林大师,你让咱们大明国朝的士大夫们放弃心中的成见,不等同于否定过去的一切吗?”
“还有这第二步,走近调查目标,士大夫可不想见到这些人生苦难,老爷们心善,看不得这些苦楚,干脆不看。”
“还有这算学水平,林大师啊,咱大明有相当多的士大夫,对算学仍然是一窍不通,连最简单的账,都算不明白,还是名儒,闹出过不少的笑话。”
“难。”
林辅成说这些,对新式教育的学子而言,是比较简单的。
因为接受了矛盾说,就知道万事万物对立且统一的存在着,这种辩证思维建立,确定万事万物都有其两面性,才能做到抛开内心的成见。
大明旧文人,绝大多数,都是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的极端思维,让他们抛开成见,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干脆。
“那倒也是。”林辅成想了想说道:“在臣看来,矛盾说乃是国朝纲常。”
林辅成其实也不太喜欢阶级论,因为他把自己的阶级分了一下,居然是仅次于世袭官的官选官阶级,是要被打倒的对象。
林辅成又觉得自己阶级认同是穷民苦力,他对穷民苦力充满了同情,所有游记,都是以穷民苦力的立场去书写。
阶级认同和实际阶级的不同,让林辅成时常有些认知上的错乱,也让他常常有些迷茫,他有的时候,会有些恍惚,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理解问题。
当然因为他是不太重要的人,所以这种短暂的认知混乱,只会对他个人产生影响,可若是朝堂的辅臣、甚至是皇帝,产生认知混乱,造成的结果,对大明而言是灾难性的。
反倒是矛盾说,林辅成可以全盘接受,没有造成任何认知上的混乱。
要治学治好阶级论,真的有些困难,甚至学习阶级论本身,就存在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要学好阶级论,肯定是天资聪颖之人,这类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跨越阶级的人,一旦跨越阶级,阶级认同就会改变,屠龙者变恶龙,阶级认同改变,立场就会改变。
学好、用好阶级论,真的需要大智慧而不可得,常人修习阶级论,还不如修习矛盾说可靠。
林辅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敢说把阶级论学以致用,而且没出现问题的,就只有陛下和元辅二人,申时行也只能算半个。
林辅成有些迷茫的说道:“臣在南洋,还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臣发现一个臣无法理解的事儿,就是过去的成本,并不会成为日后决策的决定性因素。”
“按理说,人做出各种决策,应该是有迹可循的,就是过去不断投入的成本,这个成本可以是财货,也可以是精力和时间,但臣在南洋看到的并非如此。”
过去≠未来,巨大的沉没成本,并不是未来决策的决定性因素。
这是林辅成观察到的现象,但林辅成完全不理解背后的问题、原因,更加给不出什么可靠的方案了。
人是极其善变的,而且各种决策,会因为种种事情,突然发生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