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庖宰端着食案来了。
少食,多餐。
这是丞相在汉中郡定军山别院静养后,太医给予的建议。
对此,丞相在黄氏的照料与坚持下也慢慢养成了习惯,哪怕是食欲不振,亦会强迫自己多少吃一点。
接过食案,穿长檐廊叩门。
入屋内的小吏,将食案轻轻搁放下后没有当即行礼退下,而是脸上闪过几缕挣扎,化作了一记轻声,“丞相,郑司直尚在外候着。”
闻言,刚要执起食案上竹箸的丞相,神情略微一顿。
少时,便轻轻的摆了摆手。
“且随他。”
小吏不敢再吱声,沉默行礼后连忙转身掩门而出。
再度归来值守处后,更再无唤人送来炭火暖炉的心思。
暮冬的白昼很短。
才刚入酉时没多久,天穹便漆黑一片。
冀县丞相别署各处哨岗、檐廊等皆燃起了火把或火盆,忙碌了一天的假佐与令史三三两两离去,换成了雄赳赳的宿卫甲士。再度接过庖宰送来的食案、给丞相送过去的值守小吏,脚步向前时,亦不忘用眼角余光瞥往一侧。
灯火昏暗中,一身白衣的郑璞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轮廓来,犹如原本就立在小庭内的石雕般沉默、挺拔与岿然。
尚有立于天地间任凭风吹雨打、不畏寒暑的傲然。
“丞相请用餐。”
将食案放下,值守小吏躬身步退门扉处,但却没有离去。
正欲用餐的丞相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后,便出声问道,“乃子瑾尚在外候着”
“回丞相,是。”
小吏依旧垂头,小声回道,“今日雪大,积雪将近郑司直膝。”
“此竖子”
当即,鲜有动气的丞相便低声骂了句。
惹得值守小吏一阵恐慌,垂头屏息之余,还暗中责怪着自己的多事。
就在他琢磨此时出言告退妥当与否时,耳中又传来了丞相的一声叹息,“唉罢了,且去让庖宰再添份餐食罢。”
“诺。”
少时,郑璞推门步入,垂首而拜,“璞,拜见丞相。”
“嗯,且用餐罢。”
轻作鼻音,正在用餐的丞相没有抬头。
“谢丞相。”
与以往不同,郑璞这次吃得很慢。
即使丞相早就食罢起身漱口净手了,他亦不似先前那般放下竹箸,仍旧在那细嚼慢咽着。
丞相也不催,缓步至窗前挑开了些许,让寒风寻空遁入冲淡了屋内的炭味。
好一会儿,郑璞才放下竹箸。
待值守小吏入内将食案撤去后,闭目养神了好久的丞相,径直说道,“子瑾若是为求战而来,便莫多费唇舌了。”言罢,顿了顿,不等郑璞作答,又叹息了声,“唉,非我不愿,委实弗能也。”
闻言,郑璞离座,步前双手加额而拜,“回丞相,璞虽愚钝,然亦知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言。此番犯颜来求见,乃是璞请去司直之职,求出督镇河西。”
嗯
不由,丞相的长眉抖动了下,眼眸里略带着错愕。
盖因丞相司直乃中枢之职,郑璞自请卸任,亦是隐晦的在表态他日后不想在庙堂中枢任职,而是想如关兴或霍弋般督镇一方、为国藩篱。
如此一来,方才丞相所忧的“后当有继”便可迎刃而解。
连七国之乱都能平定的大汉,只要庙堂中枢不生变、天子节符制衡各方,就不会有外镇督将叛乱的忧患。
况且,以外戚为大将军的弊端,大汉亦以数次宫廷喋血为代价佐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