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浑浊、沉重、仿佛凝聚毕生苦痛与挣扎的冰冷液体,终于挣脱意志的囚笼,从眼角溢出,顺着刀刻斧凿般的皱纹蜿蜒。它甚至没能滑落,便被狂暴的咸涩海风瞬间卷走、吞噬、蒸发无踪。那不像是泪,更像是供奉一生的“旧日忠义”丰碑彻底崩塌时,扬起的最后一把带着血腥味的尘埃。
再睁眼时,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彷徨、撕裂,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荒原般的冷酷、磐石般的坚硬、深渊般的决绝!一种比赴死沉重百倍、扼杀过往信仰、背负滔天罪孽的觉悟!
他猛地转身,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铁塔,高大的身躯在黎明微光中投下浓重阴影。两道淬炼了千年寒冰、又经血火煅烧的目光,利刃般刺向几步外忧心如焚的心腹将领——李校尉等人的脸上,同样刻满煎熬与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传我将令!”
孟北鸣的声音炸响,如同撕裂混沌的惊雷,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迟疑!
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崩塌山岳的力量,狠狠砸在死寂的甲板上:“甲字玄铁令!”声调陡然拔高,穿透风声炮响,带着森然的杀伐之气:“铁壁营即刻封锁行宫!四门落闸,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钱雍隆及其爪牙随从——凡有执刃异动者……格!杀!勿!论!”
“乙字血鹰令!”命令如同奔涌的铁流,毫不停顿:“着死士营‘影枭’统领,持我虎符与亲笔密函,乘快舟潜出!不惜一切代价,面呈大乾恭亲王宇文恪!”
他猛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抽干了灵魂,带着掏空躯壳、点燃意志的决然,一字一句,清晰宣告,如同在历史的铁砧上重重敲下定音之锤:
“海州……降了——”
海州的天,在孟北鸣这句被海风嚼碎的誓言、那滴被烈焰蒸干的浊泪、和这声重逾千钧的“降了”之中,轰然倾覆!命运的绞索,终于勒紧了它该勒紧的咽喉。一场由昏君点燃、强邻催逼、最终在孟北鸣血泪浸透的守护与决绝反戈下爆发的滔天剧变,骤然降临!
钱雍隆摇摇欲坠的龙椅与虚幻的“镇国公”美梦,在染血的玄铁将令前,如同沙堡般彻底坍塌,再无余烬。
……
海州城的城门,在沉重的铰链声中,缓缓洞开。
没有胜利者喧嚣的呐喊,没有败者屈辱的嚎哭。
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肃穆。
阳光刺破连日阴霾,洒在布满创痕的城墙与泥泞的街道上,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历史尘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沉默的钢铁洪流。
大乾“龙骧”、“虎贲”两卫最精锐的重甲步卒,如同移动的玄色山峦,踏着整齐划一、撼动大地的步伐,缓缓涌入城门甬道。玄铁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幽光,甲叶撞击的铿锵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碾压一切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