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立在那里,黑袍佩剑,身高甚伟,周围的二十几位豪杰全矮了半个身子或者一头。仇千水已经很高大了,但他这时跪着。
很多人今次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传说中位凌八水之上的风使,从前许多年里他们只是一些诡秘的传说,你只能从坞主们讳莫如深的脸色上验证他们的存在。
但今日他毫无顾忌地出现在了这里,显然对水主一事前所未有地重视。
高大的黑袍像一尊影子,上面长着的幽暗黄瞳望过来,仇落一触及那双眼睛,整个人就僵冷,像小鼠被近在咫尺的毒蛇盯住。
其实他们之间还足有四丈的距离。
而大喜、二毛、赵宝三人在瞧见那些沉重明晃的刀刃时腿就已经全软了,一瞬间被十几道凌厉的目光审视,从头被剥开到脚,这种冷透的感觉前所未有,甲板上或立或坐围拢的二十几人,给他们的感觉像二十几条噬人的毒蛟。
其实三人连头都不敢抬,裴液感受到身旁赵宝的身体在不自觉地抖颤。
最前面的仇落动了动喉咙,他努力让自己目光偏离开,直直盯着甲板,汗珠从额角滚下,他把准备好的说辞推上喉舌:“回……回禀上使,是辰时半的时候,我船七人远远瞧见,大河西南有两艘小船在雾中露面,是、是我雁坞所遣,于是挥手招呼。”
甲板上全都安静地听着,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而,然而离得近的一艘向我回以旗语,打得很急,我读了出来,那意思是‘走’。”仇落道,“我一时没有理解,然而只愣了愣神……那两艘小船,就,就消失了。”
仇落顿住,这时他回想起当时亲见那一幕的遍身寒意。
忽然有人低声道:“那两艘船里,是不是有一艘船头涂着蓝墨。”
仇落一怔,回忆道:“是,是的。”
他朝说话人看去,那汉子扶着一柄宽而厚的大刀,是狐帮的副主,他也正冷冷看着他:“不幸,是我弟兄。”
仇落一时不知说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这甲板上形势不是那样清晰——他们不是聚在等着审问自己这些人,也不是分成“雁坞豪杰”和“他”两方。
这是一片很复杂的态势,这些水帮既在这传说中的风使面前忌惮不语,心里却又压抑着愤怒,那愤怒未必全向着这忽然而至的风使,相当一部分是向着雁坞坞主。
他们心想怒喝,想质问,近三百个弟兄一声不响的消失,谁也没提前说过这种事——多少人凭信重追随在雁坞麾下,这种事足以叫人心寒。
甲板上因而是一片沉重交织的情绪。
他往前看了看,父亲的背影跪在那里,一开始在仇落眼中是向着那袭黑袍,现在好像是跪在所有人中心。
其实他从未动过。
仇落再次移了下目光:“然后,然后……我就回过神来,令……令自己拔刀切断了悬挂饵料的绳子。”
“然后我就瞧见,它从船底经过了。”仇落呢喃复述着那一幕,“我低下头去看时,好像整个湖底都生满了磨盘般的石片,青色的……后来,后来才知道那是它的鳞片。”
“再后来,它就盯住了我们。”仇落继续低着头道,“它好像开始拧身,然后,然后我就让他们开船走,自己握着父亲给的珠子跳进了水里……把珠子投给了它,它就没再追来了。”
仇落闭上嘴,他知道自己在流汗,但他只是盯着甲板,在心里准备着有关各种疑点的答案——那枚珠子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消失?水主长得什么样子?他自己又是怎么从水主面前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