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换一个人吧,”那袭高大的黑袍像和雨夜融为一体,他垂眸道,“你呢,你今日——”
他的言语忽然被一种微妙的啸声掩了过去。
许多人第一时间无以分辨那种声音,但都下意识回头去看,然后见到,在那几个瘫坐的渔人之间,一个背缚双手的年轻人不太稳地站了起来。
细绳早松脱了,一蓬不长不短的黑发垂下来,几乎把他整个脸遮住,头发是湿而糙的,脸颊也是糙的,但线条很硬朗。
他穿着薄皱的短褐,粗麻的裤子,绑腿,赤脚,身上还带着鱼腥气。
下一幕有些令人脑子转不过来——他向后抬腿跨过坐倒在地的同伴,踉跄地向后一挤,撞在身后持刀的汉子刃上,把手上麻绳松脱了开来。谁也不知道那汉子为什么没避开。
然后他就任身子那样倾倒下去,顺手抽走了另一人腰间的佩剑,反握在手里。
将及地面时他轻轻一拧身,就像一只虎伏倒下去,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一丝直插心间的锐利。
仇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很多目睹的人都是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几百条火把的光影里,那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什么值得言说的表情,他将手在地面上轻轻一拍,身形像一尾燕子掠去,同时地面溅出一团雨花,然后那些水就如被驯化一样环绕在了他的手间。
但那团水只是一枚火柴。
天地之间,细雨万丝,雨和雨连缀在一起,他轻一挥手,手间的水流已飘然散在风中,然后整个天空都被点燃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刻身在其中的震撼感受,所有视野之中可见的雨丝似乎都朝着他倾斜而去,而且触肤可感地变得锐而寒冷……初春之雨那种与薄刃切肤难辨你我的冷痛在这一刻无比鲜明,一瞬间许多人感觉自己似乎已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血人,但都只是那锋锐带来的错觉。
然后那位年轻渔人将剑拖在手里,随手一抹,一条清冽的水流就缀在剑刃之上。那明亮的剑身淋在雨里,于是所有的锋锐都有了着落,千亿条雨锋同时汇聚过来,一切都那样安静,好像风声都被先一步切断。
然后那剑身之上先一步裂出了笔直的纹路。
那显然不是人能轻易掌控的力量,初月之北雨,湖上阴寒之夜,这种锋冷被抟合起来,已先一步超出了凡剑承载的极限。
而后,也许所有人终其一生都再见不到这样超出想象的剑术,剑在那粗服乱发的渔人手里宛如舞动的精灵。在这柄剑碎裂之前,他正仰身掠过站起的狐帮帮主,拧身抬手抽走了他腰间之剑。
然后他松开另一只持剑的手,那掌心残留的雨水已经把皮肤割出了血,这柄剑就如同已被大人引导着奔跑起来的孩童,起初的那种啸声骤然猛烈起来,它是来自雨,来自风,来自千万条急速运动的雨丝——如今全粘附在这柄剑上。
他用新拔出的剑将这柄剑一接,就如同一团水撞碎在墙上,旧剑撞碎在了新剑之上,于是一切沛莫能御的力量和锋锐都被导向了一个一致的方向。
舞乐般的谐妙,诗画般令人心醉的美感,他用第一剑起势,用第二柄剑承接,这种远远超出他承受范围的力量在手中从容驾驭……在场很多人都会用剑,但没有人在这铁器中感受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那年轻渔人反握住新剑之柄,迈出了掠向船头的第三步,身形像枚箭一样暴突射入,粗糙的发在风中荡了起来,臂上青筋蛟般蜿蜒腾起……他已不是握着一柄剑,他是控扼着一条龙!
所有人是在这一刻才有所动作,持刀佩剑的人们盯住了这道进入围拢的身影,有人惊愕,有人怒喝起来,而船头之上那袭黑色的大袍飘飘欲举,却不知为何一动不动。
裴液当然知道,他的双眼炽亮如金。
【大矫诏】
雕刻了两个月的紫竹诏令,在这一刻显出森冷的威严,那袭黑袍下的人体完全僵在了那里,裴液先从两人之间掠入围拢,这一刻鹑首开放,他清晰地感知到周围四方有十九个人有所动作,其中有七个正打算向自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