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百姓丰衣足食,冬日闲暇之际,或围炉品茗,或街头闲步,沐浴冬阳,谈笑风生。
这不正是朝廷励精图治的明证?
对黎民百姓而言,如今的大明天下,岂非人间乐土?
这一路行来,老朱耳闻目睹,虽有不少人对眼下的世风日下多有微词,却无一人言及今日之生活不如往昔。
无人不称颂朝廷之德政,无人不感念当今天子之圣明。
身为帝王,老朱深知,要赢得万民归心,何其艰难!
须知众口难调,纵然再贤明的君主,难逃非议。
而今,朱允熥治下,竟能令天下颂声不绝,如此功绩,夫复何求?
更何况,正如老者所言,百姓不过于辛劳之余,稍作休憩,街头巷尾闲谈几句,晒晒暖阳罢了。
真正醉生梦死、挥霍无度的,不正是那些不事稼穑的豪门子弟、膏粱纨绔吗?
思及此处,老朱心头一震,站起身来,面向老者,郑重一揖,道:“老丈之言,振聾发聩,令某幡然醒悟。”
“之前某思绪杂乱,险些误入歧途,幸蒙点拨,感激不尽!”
老者原以为老朱与书生同桌喝酒,定是同流合污之辈,心中早有三分轻视。
未料老朱竟如此坦荡,虚心纳谏,顿时心生敬意,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老朽也没啥学问,不过是直抒胸臆罢了。”
他言语间已无先前的咄咄逼人和粗鲁,反而变得谦逊无比。
一旁的书生早已被老者的雄辩驳得哑口无言,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见老朱竟在此刻“倒戈”,向老者致谢,他胸中怒焰更盛,俊秀的面庞涨得通红,指着老朱,颤声道:“你……你这……”
他不能接受老者的言辞,更不能接受老朱的“反叛”,却终是无从辩驳,只得狠狠一拂青衫衣袖,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老朱凝视着书生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脸上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叹息,似是无奈。
人之执念一旦生根,宛如顽石深植心底。
纵使旁人苦口婆心,亦难撼动其分毫。
有些人甚至明知己见有误,却往往宁愿固守己念,也不肯低头认错。
书生虽被老者辩倒,但让他让错,却是万万也不可能的事。
转瞬,老朱收敛心绪,脸上浮现一抹和煦的笑意,转向老者,拱手道:“老丈言辞犀利,见解过人,令人叹服,不如移步同桌,共饮一杯如何?”
老者欣然应允。
二人对坐于酒肆一角,推杯换盏,闲谈了起来。
老朱细问之下,才知道老者的身世。
他家境原本殷实,曾在私塾中习字数载,略通文墨。
然而,元朝末年时,天下动荡,战乱四起,他的家道也随之中落。
老者自河南颠沛流离,辗转至陕西,饱经风霜后,终在西安落脚安身。
“我虽读过几年书,奈何才疏学浅,远不足以叩开科举之门。”
老者端起酒杯,自嘲笑道:“那些书卷学问,于我不过是镜花水月,毫无用武之地,也只能靠一身气力,操持苦役度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感激的光芒,语气转为振奋:“幸得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工肆兴盛,商贾云集,凡识得几个字的人,皆成了各方争抢的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