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漓与比达班沿着林草交界的小径缓缓前行,步伐不紧不慢,如同沉入彼此呼吸里的节奏。早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像个刚睡醒还没洗脸的懒汉,手里拎着染料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随意地往大地上胡乱涂抹。森林这边,成排的针叶树还带着冬天的倔强,枝头悬挂着一颗颗将融未融的雪珠,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着,像在一边抱怨一边剥离老壳:“啧,春天来了?这老骨头,还得抽芽发青?”每一滴雪水落地,都溅起一丝泥土的芬芳,混杂着松针的清冽,那种味道仿佛是大地在低语,诉说着季节的轮回。树干上,苔藓还残留着冬日的灰绿,触手冰凉而潮湿,仿佛森林的皮肤还未完全苏醒。偶尔,一只松鼠从枝头跃下,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它好奇地瞥了李漓一眼,又匆匆钻进灌木丛中,显然对这些人类的事务不感兴趣。
而草原那边,则早已迫不及待地翻了绿,新冒出的嫩草摇曳生姿,风一吹就连根点头哈腰,像一群小绿孩儿排着队欢迎贵客。草叶间,露珠滚动,如晶莹的珠宝,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远处的湖泊波光粼粼,水面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着蓝天白云,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水花,发出清脆的“扑通”声。泥土的湿润气息混着湖水的淡淡咸腥,还有一股莫名的硫磺臭味从远方飘来——那是赫利正在“献祭”的炼铁炉在冒烟,闻起来就像谁家祖传鸡蛋汤烧糊了,咸得硬气,臭得真实。硫磺的味道刺鼻却又带着一丝原始的活力,仿佛大地在呼吸,吐出它深藏的秘密。湖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早春的凉意,却也掠起草叶的清香,把那一股硫臭撕开了个缝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仿佛心底积压了整个冬天的烦闷,也被风卷走了几分。那风中,还夹杂着野花的淡淡甜香,像是大地在低声呢喃,邀请万物复苏。
李漓牵着比达班的手,没有说话,却不时回头望她一眼,嘴角微扬,像是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此刻沉默更适合。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从现代世界带来的某种细腻触感,却已渐渐适应了这片荒野的磨砺。比达班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尖微微凉意,仿佛湖水的余温。她穿着鹿皮长袍,边缘绣着奥吉布瓦的传统图腾——鹿角与鹰羽的交织,袍子在风中微微飘荡,发出轻柔的摩擦声。她的长辫垂在肩后,铜珠饰品在辫尾晃荡,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像是一串古老的旋律,在这宁静的时刻回荡。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低声呼唤:“酋长,他们在那里。”是洛洛福。他半蹲着身子,手指向远方的树林边缘。他的声音低沉而警惕,像是一头警觉的狐狸,眼睛眯成一条缝,观察着远处的动静。洛洛福身材瘦削却敏捷,脸上画着猎豹的纹身,象征着速度与狡黠。他穿着轻便的兽皮衣,腰间挂着石刀,随时准备应对未知。
李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森林与草原的交界地带,一队人影静静伫立在那里,如同嵌入地表的岩石,不动如山。那片交界地带是自然的缓冲区,树木稀疏,草丛茂密,地面上散落着落叶与新芽,像是大地在缝合冬春的伤口。那些人影大约四五十人,每人脚边都放着一个沉甸甸的兽皮袋,鼓囊囊的,像塞满了整个冬天的积蓄和春天的希望。兽皮袋上绣着易洛魁的蛇纹图腾,边缘用彩色羽毛装饰,在阳光下微微闪烁。那些人披着鹿皮,腰间挂着骨刀、石斧,有些还背着编织紧密的柳条筐,筐中隐约可见玉米、南瓜的影子。他们一言不发,站得笔直如树干,风从他们之间穿过,也不见衣摆飘动,只在火光尚未点燃的某种等待中,燃着无声的庄重。没有敌意。但也没有笑容。他们的皮肤呈铜红,脸上画着各种图腾:蛇、狼、鹰,每一个都讲述着部落的传说。空气中弥漫着他们带来的气息——兽皮的腥味、草药的苦涩,还有一丝烟火的余温,仿佛他们是从遥远的营地跋涉而来。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谁凝住了,只剩下湖风拂过树冠,鸟鸣从远空洒落,又被草丛悄然吞噬。那是一种比交战更肃穆的对峙,一种把命运藏在兽皮袋子里的静候。鸟儿们似乎也感受到紧张,鸣声渐弱,只剩零星的啾啾,像在低声议论这场意外的相遇。远处的湖水拍打着岸边,发出节奏性的浪花声,仿佛大地的心跳,在这静默中回荡。
李漓轻轻握紧比达班的手,低声说:“我们走过去吧——他们已经等很久了。”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警惕。
“还敢跑回来?”比达班的声音骤然拔高,语调如利刃劈开空气,眼中掠过一抹迟疑与愠怒。她本是部落的萨满,骨杖是她的象征,雕满鹿骨花纹,每一个花纹都代表一次预言或仪式。她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捕捉着远处的每一个细节。比达班微微一怔,却本能地将骨杖横在身前,十指紧握,关节泛白。那根雕满鹿骨花纹的杖微微颤抖,像是山林中蓄势待发的蛇。她的长辫被湖风牵起,铜珠叮当作响,在静默的对峙中响得清脆,仿佛是一串古老部族的警钟,正在警告不速之客:“别越雷池一步。”风中,她的袍子猎猎作响,像是部落的旗帜,在宣告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