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仿佛浮现出陛下绝赴死的身影。
那个一生傀儡、从未真正掌权的天子,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捍卫了大汉最后的尊严。
上一世曹丕篡汉的锥心之痛尚未消散,今生陛下的遗诏与血书又重重砸在心头,两世的悲怆与愤懑瞬间交织,在刘备胸腔里翻涌炸裂。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陛下——!”
一声悲恸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悔与愤懑,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这一哭,手下文武亦难自抑,皆拜倒哭泣。
刘协的遗言太壮烈,也太剜心。
但凡心存汉室者,无不为之悲恸。
一时间风声呜咽,旌旗垂落,整个成都都仿佛被旷古的悲痛笼罩。
刘协的四个儿子见此,也忍不住哭泣。
唯有荀彧,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助皇子脱下孝服血诏,双手捧上。
“皇叔,接诏吧……”
刘备扬起满是泪水的脸,痛哭言道:“既有陛下血脉尚在,备何敢僭越承位,夺皇子之祚?请允备,扶立皇子为继……”
刘备是真的心疼。
心疼陛下,也心疼几位皇子。
“不可!”
荀彧流泪的眼中却满是坚定:“刘皇叔,你可看清了,这是天子诏,一字一句皆为陛下指血而书。你莫非要抗旨不成?”
刘备含泪,跪地颔首:“备岂不知,然皇子犹在,国本未绝,何以为此?备愿以残躯辅保皇子,待扫清贼氛,还汉室复兴。”
“皇叔啊!这不是托孤!”
“可备实未曾想啊……”
此时此刻,刘备脑海中反复浮现的,都是刘协于禅让高台自戕的画面。
荀彧叹了一口气,认可了刘备的诚心,满心感慨而言:
“刘皇叔,你可知,陛下本可依循常理行托孤之谊,将皇子托付于你辅佐,却为何偏要破宗法、违常例,执意托你继嗣承统,以续汉祚,这是为何?”
刘备坦率摇头:“备不知也!”
荀彧颔首道:“因陛下深知,若存私念而循常例,必致大汉倾颓,子嗣亦难脱倾覆之祸。唯将神器付于皇叔,汉室方得延绵,皇子方能保全于乱世。
此乃于汉室之公,非私也!
刘皇叔,你也志在匡扶汉室,而非陛下一家之兴,对么?”
刘备抿着唇,缓缓颔首。
眼角的泪痕未干,眼底却已凝起几分清明。
他何尝不知,大汉四百年社稷的存续,原就重过一脉一系的私益,更重过任何一位刘氏子孙的个人荣辱。
“陛下以身殉国,以血托诏,早已将‘汉室’二字置于生死之上,这份担当,这份决绝,容不得刘皇叔再以宗法之常规、个人之谦退来推诿。奉诏吧!”
“主公,容正一言!”
这时,法正亦走上前,转身朝刘备跪下,声音铿锵如金石:
“今汉室倾颓,国贼窃据神器,陛下以天子之尊殉国明志,泣血托孤于主公,非为私恩,实乃为四百年汉祚寻一线生机!
昔光武皇帝起于南阳,承更始之乱而兴汉室,非因私念,乃应天命民心;
今主公身为中山靖王之后,仁德布于天下,忠义著于四海,陛下遗诏付托神器,正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若主公固辞不受,是置陛下血诏于不顾,负天下忠义之士之望,更令曹氏国贼笑我汉室无主、群龙无首!
届时国祚断绝,主公纵辅皇子于乱世,无天子之名以号令诸侯,无正统之旗以聚义兵,何谈‘剿灭国贼,复我河山’?
主公当知,称帝非为一己之尊荣,乃承陛下之托、负汉室之重、安天下之心!
唯主公登九五之位,方能立汉旗于荆蜀大地,檄文传于九州,使天下知汉室未亡、大义尚存;
唯主公承正统之位,方能护皇子于羽翼之下,此才是不负陛下遗诏、不负大汉社稷之举!
主公,天下嗷嗷待哺,汉室危在旦夕,愿主公以社稷为重,速奉天子诏,登基称帝,以安万民!”
说罢,高高拱手,深深一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