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铜钟刚敲过三响,曹丕将奏案上的卷宗扫落在地。
案牍上“鲍勋”二字刺得他眼疼。
“魏王,经鲍勋手案有疑者,唯有曹洪之子曹馥伤人案。”
内侍的声音低哑而谨慎,带着几分察言观色的迟疑。
曹丕冷笑一声:“念详!”
内侍打开卷宗,躬身缓奏:“宗族子弟曹馥路过鹿鸣街时,见六壮汉拖拽民女,那女子之父上前欲阻反被殴打。
正逢曹馥酒后归府,见此怒从心起,当即上前阻拦,争斗间失了分寸,拔剑将一名壮汉刺死。
后经核实,被杀壮汉欲强买卖唱之女为此事因由。
依汉律,曹馥虽义举初衷可嘉。
然身为宗室,枉顾国法,贸然拔剑,致人身死,亦有失当。
虽非死罪,亦当杖责二十。
鲍勋身为御史中丞审理此案时,未全依法律,以‘见义不为,无勇也’为佐证,竟只判了曹馥罚金了事,略有刻意回护之嫌!”
“曹馥,倒是有人护着……”
曹丕眉目微醺,脑海中浮现出其父曹洪的样子。
那年兖州大旱,他尚未被立为世子,手头拮据想向曹洪借些钱周转,却被那老匹夫当着一众门客的面冷笑拒绝,说什么:“公子当以学业为重,岂能耽于财货”。
话似有理,语气里的鄙夷像冰锥子似的扎进心里。
如今他儿子曹馥仗着宗族身份草菅人命,鲍勋竟还敢用什么“见义不为”之由轻判??
你鲍勋不是刚直不阿,不避权贵么?
怎么也学会通融了?
“传孤旨意。”
曹丕慵懒的眼神中蕴着深深的恨意。
“勋身为执法之臣,隐匿罪证,欺瞒天听,指鹿作马,庇护勋贵。”
他抓起朱笔,在诏书上写下一个“斩”字!
“另……曹洪之子曹馥,身为宗族,知法犯法……”
曹丕冷哼一声,心道:念汝父献马救我父之举,饶汝一命!
但孤胸中恶气,却不能不出。
“罪加一等,罚四十杖!”
此诏一出,司马懿、陈群、董昭、华歆、彭羕等皆大惊失色。
皆劝曹丕:“魏王息怒!鲍勋虽有失当,然其父鲍信早年殒身助太祖定基,功在社稷,望魏王念其先父忠烈,稍减责罚以全恩义!”
但曹丕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过三日,便将鲍勋下狱处死。
曹馥下狱杖责,腿骨崩裂,几欲亡命。
纵使侥幸留得性命,余生也多半要在残废中度过了。
而夏侯尚,因爱妾被杀,日日于其坟前啼哭,神志昏乱,举止失常,几近疯魔。
一时间,宗室心危。
幸有司马懿,献移祸避舆之计,放出谣言,污蔑其结党营私,故而为魏王所清算。
方使其他宗族暂且安心。
而这一节,亦让司马懿对曹丕无比失望。
念及曹操虽以法治国,却尚存“赏功罚过”的底线。
而如今魏王为私怨竟罔顾先臣旧恩,以“指鹿为马”之术诛杀忠直,连宗族子弟的罪责也恁地酷烈。
这般意气用事、践踏纲纪,看似震慑了朝堂,实则寒了人心。
司马懿暗自思忖:如此主上,可共患难却难共长久,往后行事,更需步步为营,藏锋敛迹了。
……
敦煌,玉门关。
曹操久攻不下,再一次未能入关。
他确信,自己一定被针对了。
但这一次,他不需要继续西行了。
“向北,绕关穿漠,直抵匈奴!”
大军拔行,他勒马回顾。
望着烽火弥漫的玉门关,自嘲这一路竟绕着无形的壁垒走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