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皮岛。
戌时的更鼓刚过,沈世魁就被管家沈重从喧闹的酒宴上请出来,还带着五分酒意,被两名亲卫搀扶着一路踉跄往偏厅行去。
偏厅里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他眼角发涩,可当看清来使双手呈上的信物——一枚边缘已磨得发亮、深深镌刻着“毛“字的铜牌时,他顿时清醒了。
这是天启四年毛文龙赐给众多养子养孙的腰牌,后来东江镇内乱,毛帅的养子养孙逐渐星散,这些铜牌也再未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没想到今日竟会攥在一个裹着厚重皮袄的朝鲜商人手里。
“沈老爷安好?“使者摘下狐皮暖耳,露出左耳那道蜈蚣似的疤。
沈世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此人瞧着确有几分面熟,但十几年光阴流转,名姓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
“末将……原为东江镇后协左营百总,曹绍中。”那使者脸上挤出几分谦卑又热切的笑,腰弯得更低了些,“那时,卑职的上官是后协参将李九成。还记得当年,在皮岛时,末将曾有次赌钱输了,闹过脾气,还被沈老爷你……当众抽了两鞭子。”
“……”沈世魁闻言,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右手却已悄然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把须臾不离的燧发短铳的握柄,“怎么?时隔这么多年,你是专程找我报这两鞭子的仇?”
“沈老爷!您这话可真是折煞小的了!”曹绍中眼角余光瞥见几名亲卫的手已按上刀柄,无声地围拢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沈世魁“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当年是小的混账不懂事!沈老爷您那两鞭子,是教训,是疼惜,更是鞭策!小的只有感激,哪敢有半分怨念?……天地可鉴啊!”
“呵呵……”沈世魁从鼻子里哼出两声笑,挥了挥手,亲卫们略略后退半步,但目光仍如鹰隼般锁在曹绍中身上,“那你今日冒险潜入我这皮岛,总不会是专程来给我拜年吧?”
“沈老爷,这不是年节到了,小的这是代表我家大都督,特地给你送年礼来了!”说着,曹绍中连忙侧身,指了指旁边的几个油布包裹的包袱——里面露出来的皮毛油光水滑,像是白狐皮。
还有几支用红绳系着的冬参,参须完整,一看就是年头足的好参。
在旁边还有一只锦盒,亲卫将其打开后,露出几颗东珠,圆润无暇,泛着柔和的荧光,在烛火下流转,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你家大都督是哪位呀?”沈世魁端起茶盏,掀开杯盖,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