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手指猛地攥紧灯笼杆,竹骨硌得掌心生疼:“父亲是说……朔方城那些关于‘镇魔军’食妖魂的传闻,是真的?”他想起上月在书肆淘到的残破兵书,里面用朱砂画着诡异的阵法,注释写着“以生人精血饲阵眼,可唤九幽之力”,当时只当是妄言,此刻却觉得后颈发凉。
“真假重要么?”沈从安将冷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带起一阵腥甜,“重要的是,如今唯有北疆的黑雾,能暂时挡住岭南的紫钱、江南的盐船,还有……宫里那东西的胃口。”他朝北方抬了抬下巴,爵底的酒渍在案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北斗七星阵在夜空投下的扭曲光斑。
一阵风撞开半掩的窗,烛火骤然熄灭。黑暗里,沈清辞听见父亲的呼吸变得粗重:“前日早朝,陛下看岭南密折时,冕旒后的金鳞又亮了三分。李德全捧着的药碗里,漂着半片带爪的指甲——那不是龙爪,是某种凶兽的趾甲。”
少年的牙齿开始打颤,灯笼里的烛芯爆出个火星,照亮他袖口未干的朱砂。那颜色像极了昨日在太医院后墙看见的血痕,当时几个小太监正用石灰掩盖什么,墙根的砖缝里还嵌着半截染血的宫装,绣着的缠枝莲纹被啃得残缺不全。
“所以……”沈清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要我去北疆?”
沈从安在黑暗中点点头,摸索着抓住儿子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厚茧,指尖却在儿子腕骨处微微颤抖:“明日早朝,我会递奏折参你‘私观天象,妄议朝政’。陛下正愁找不到由头敲打文官集团,定会顺水推舟贬你去朔方城做个从九品的文书。”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墙头跃过。沈从安猛地按住儿子的头,两人同时矮身躲到案下。月光从窗缝里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那影子的末端拖着条带鳞的尾巴,正缓缓扫过门口的铜鹤香炉。
“记住,到了朔方城,找个叫‘墨老’的书吏。”沈从安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带着土腥味,“给他看这个。”他塞过来半块墨玉佩,与儿子颈间常戴的那块恰好能拼合成完整的盘龙形状,“别问柳林任何关于白雾的事,也别碰镇魔军腰间的黑色令牌——那些令牌上的纹路,是用活人皮肤拓印的。”
影子终于移开了,皇城的嘶吼声也渐渐平息,只剩下远处更夫仓皇逃窜的脚步声。沈从安扶着儿子起身,重新点燃烛火时,发现案上的青铜爵已裂成两半,爵口的纹路竟与记忆中那麻袋漏出的白发缠绕在一起,泛着青黑的光。
“父亲,”沈清辞摸着颈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若柳林不肯见我呢?若……若他和宫里那东西是一伙的呢?”
沈从安看着儿子眼里的恐惧,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在玄武门前看禁军拖走那个白发老妇。那时他不懂为何祖母的指甲会泛着金光,不懂为何父亲要连夜烧掉她所有的衣物。直到去年在皇家秘库翻到《禁书·龙变篇》,才看见那行被朱砂涂抹又重描的字:“帝室血脉,每百年化龙一次,需以忠臣骨、逆臣血、世家泪饲之。”
“那就让他看看这个。”沈从安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半朵干枯的龙涎兰,花瓣边缘还留着细密的齿痕,“告诉他,宫里的兰花开得太盛了,该剪剪了。”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皇城方向再没传来嘶吼。沈清辞望着案上那半块玉佩,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要泼他脏水——在这洛阳城里,唯有被皇权厌弃的人,才能暂时逃离那张口腹巨大的怪物,才能在棋盘的边缘,看清那些藏在金光下的獠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