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抽了抽鼻子。一个抱着孩子的蛮族妇人往前走了两步,把怀里的饼子放在狐狸妖身边:“我家娃昨天还拿了他半块糖……这孩子不坏的。”
另一个汉子也说:“他前天帮我抬过木料,力气大得很,还不要钱。”
附和声渐渐多起来,火把的光晕里,愤怒慢慢变成了沉默,沉默又渗出点别的什么——像春天化雪时,从冻土缝里钻出来的嫩芽,怯生生的,却带着股韧劲。
柳修罗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柳林说的另一句话:“仇恨这东西,像草原上的野火,烧起来容易,灭下去难。可只要还有人肯说句公道话,就总有烧不尽的地方。”
天快亮时,赵虎回来了,押着五个洛阳来的妖。其中那个蛇妖被捆在最前面,化形的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看见柳修罗就嘶嘶地说:“你斗不过我们的……洛阳的大人说了,草原上的妖,就该和人互相咬……咬到最后,我们好坐收渔利……”
柳修罗没理他,只对赵虎说:“按规矩办。杀了人的,偿命;用控心术的,废了修为,扔去挖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把工匠和狐狸妖葬在一起。就葬在镇东头的苜蓿地里,那里的草长得最旺。”
太阳升起来时,平安镇的土墙上又挂起了灯笼——这次是白色的,在晨雾里轻轻晃。斡难河的水映着朝霞,泛着金红色的光,新田里的青苗上沾着露水,亮得像撒了层碎钻。
柳修罗骑马巡查时,看见红鹰部的首领在给老狐妖递水。那妇人昨天还在骂“妖就是妖”,今天却蹲在地上,帮老狐妖拾掇草药。不远处,几个妖族和蛮族的孩子凑在一起,分吃一块糖人,笑得咯咯响。
他勒住马,看着镇东头的苜蓿地。那里新起了两个土坟,坟前放着两束刚摘的野花,是蛮族妇人采的。风一吹,苜蓿草沙沙地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赵虎在旁边叹道:“昨天还剑拔弩张的,今天倒像一家人了。”
柳修罗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洛阳的妖还会来,人心的偏见还会冒出来,就像草原上的风,时大时小,从不停歇。
可只要苜蓿地里的野花还在开,只要孩子们还能凑在一起分糖吃,只要还有人愿意教妖族垒砖,愿意给他们递一碗粥,这草原上的新苗,就总能顶得住风雨。
就像斡难河的水,不管冬天结多厚的冰,春天总会准时化开。而那些混在一起的炊烟,淡灰色的,带着草木灰味的,终究会在同一片天空下,慢慢散开,变成云,变成雨,落在同一片土地上。
柳修罗策马往前走,玄色披风在晨光里展开,像一只正要展翅的鹰。远处的平安镇,已经升起了新的炊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