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愈来愈好之时,你却撒手人寰…」
“……”
「小喜吾妻,我那苦命的妻啊!
我这一生最亏欠的人就是你!
最爱的人也是你…」
“……”
时间一天天重复,本子一篇篇写满,在某个微风徐徐的黄昏,在这柳枝轻拂的坟前,宋老蔫颤巍着手,点燃了一页页写满字迹的纸张。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泛黄的纸张,字迹在火焰中扭曲,最终化为灰白的余烬,被风吹起,纷纷扬扬,如同无数细小的纸蝶,绕着绿意茵茵的柳树飞舞,又缓缓飘落在小喜的坟头上。
日子,就在这年复一年的书写、焚烧与空茫的静坐中,无声流逝。
柳树愈发繁茂,绿意葱茏,枝条低垂,守护着坟茔与窝棚,在阴霾的天空下撑起一方宁静。
哗……
风吹过,柳条茵茵。
燃烧的纸灰散尽,变幻的烟霞也缓缓消散,重新露出灰蒙蒙的阴霾天空。
“……”
江蝉站在柳树下,心头如同砸入巨石,久久无法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株生机勃勃、亭亭如盖的柳树,又看看树根旁那座小小的坟丘,再看向那个倚树而坐、如同枯木般的老人,和那条垂垂老矣的黄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苍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脑子里近乎震馈般闪过苏晴的那只鬼…枇杷夫人。
“庭有枇杷树,
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
“……”
在这一刻,这一句话,从未如此沉重、如此具象地,震动在他的心头!
宋老蔫…江蝉好半晌才从那沉重的思绪中挣扎回神。
这个名字…他想起来,在王金水那本写满罪状的日记里,最后几页草草提及过这个名字。
在建立族规后,王金水为了立威,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宋老蔫”拖出来,当众施刑!
日记里轻描淡写地写了一句…杀鸡儆猴。
没曾想…这几个字底下带过的,是一个人如此悲怆的一生。
也没想到…宋老蔫竟然活了下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
江蝉的目光落向那株绿茵茵的柳树,通过刚才烟霞变换的画面,终于揭露了红衣老太的真正死因…
谭静和周莽后面找到王有田,逼问出来的话依旧是假的,他真正的目的,是用红衣老太给王金水配阴亲!
另外,通过宋老蔫的视角,也补全了林敏从水中被捞起,以及被送去阴庙的过程。
江蝉的目光重新扫过柳树下那一堆坟,他忽然理解到宋老蔫当初的选择…理解到那种绝望中抓住一丝荒诞的…或许能够称之为希望的试探!
他先是挖了林敏的尸体送去阴庙,而不是立刻挖开小喜的坟…只不过没想到的是,时隔六年,林敏真的从阴庙中复生了,成为了新的守门人…
“老人家…”
江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意味,他看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问,“你…后悔吗?”
如果,当初他选择挖开的是小喜的坟…将她送入阴庙…
“……”
宋老蔫支着那条僵硬的木腿,坐在坟前,背靠着柳树,不说话。
老态龙钟的黄狗,依顺地趴在他的脚边,浑浊的眼睛半眯着。
听到江蝉的问题,宋老蔫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并没有江蝉预想中的痛苦、悔恨或者不甘。
那是一种江蝉也形容不上来的神情…像是…深秋落尽了树叶后的枝干,本身就很枯寂,暮气很沉,又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后的一块顽石,对风雨的漠然…或者坦然?
江蝉读不懂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神情,只有一阵风吹过来…哗。
哗。
垂柳茵茵。
轻盈的枝条拂过,如同温柔的手,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没有回答,没有变化。
宋老蔫只是缓缓伸手,轻轻触碰着温柔的柳条,那双浑浊的独眼,依旧空茫地望着前方,又仿佛穿透了眼前,望向一个江蝉永远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你该走了…年轻人。”
半晌,宋老蔫开口。
这声音嘶哑,如同枯枝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从岁月深处传来的平静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