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这顿称不上接风宴的酒局总算散场。
齐恒和钱坤的手在半空交握,两人脸上都挂着方程式化的虚笑。
“住处的事,我公司的人会带你们去。”
不多会儿,来到外面,钱坤弯腰钻进那辆崭新的奔驰轿跑时,声音隔着半开的车门飘出来,漫不经心的继续道:“这地方偏,离县城四十多里地,最近的镇子也得走十里土路,缺什么跟负责人说,他想不到的,直接打我电话。”
“哎哎,谢钱总费心。”
齐恒弓着腰,背脊弯得像根被压弯的竹杖,明明比对方大了十多岁不止,语气里却满是小心翼翼的谦卑:“我们出来就是挣钱的,啥苦都能吃,环境不算啥。倒是您,路上慢点开,夜里风大。”
奔驰的车门“咔嗒”合上,车窗缓缓降下,钱坤的脸隐在阴影里,目光扫过我时顿了顿,嘴角勾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抓紧把事办了,我跟政府签的协议是两年,度假村必须得看到该有的规模,钱我不缺,只要你们有本事,随时可以掏。”
他冲齐恒摆了摆手,视线又落回我身上,故意拖长了调子:“希望你在这待的开心愉悦,樊..樊..”
提到我名字时候,他像是突然卡壳,抬手拍了下脑门,接着一笑:“哦对,樊龙!放心,这把我记住你叫什么了。”
“谢..”
我话音还没出口,奔驰车的引擎轰鸣声陡然拔高,车轮卷起一阵黄尘,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的脆响,直接驶离。
很快就缩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土坡尽头,扬起的尘土扑在我和齐恒的脸上,带着股干燥的土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没等我拍掉身上的灰,一个戴白色安全帽的青年已经快步跑过来,他穿件熨得笔挺的黑衬衫,领口洇着圈淡淡的汗渍,脸上堆着热络的笑:“齐总、樊总你们好,我是负责后勤的小李,这边请,房间都收拾好了。”
所谓的住处,还是几排并排搭起的铁皮房。
铁皮墙面被日头晒得褪成斑驳的灰白,风一吹,哗啦哗啦的乱响,就像谁在敲着破锣似的烦人。
小李领着我们挨个房间推门,每扇门的合页都生了锈,推开时“吱呀”一声,像是随时会散架。
“樊哥,您住这间。”
小李推开最东头的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逼仄得很,一张铁架床占了大半空间,床垫是用旧棉絮拼的,边缘磨出黑黄的毛边,露出里面纠结的棉线;靠墙摆着张掉漆的木桌,桌腿歪歪扭扭,用铁丝捆了三圈,桌角堆着个蛇皮袋,鼓鼓囊囊的,估摸着应该是被褥之类,袋口露出点灰扑扑的棉絮,唯一的窗户蒙着层厚灰,阳光透进来,在地上投出几道昏黄的光带,飞尘在光里翻滚不休。
“确实简陋了点。”
小李搓着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水电都通,晚上热了有电扇,不过需要得省着用,咱这儿临时用电,电压不太稳,很容易跳闸。”
隔壁是齐恒的屋,格局一模一样。
再往西数第三间,门敞着的,老毕正弯腰往床底塞行李箱,二盼和天津范已经把铺盖卷打开了,三人挤在一间,床与床之间只够过一个人,墙角堆着他们带来的包袱行李。
再旁边,是赵勇超和牛奋的屋子。
我进屋时候,俩人的单人床已经收拾利索,牛奋正攥着俩从崇市带来的卤鸡爪大快朵颐,而赵勇超则面对着窗户打量对面正忙碌的工地。
最顶头的铁皮屋是初夏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多了个小小的布衣柜,粉蓝色的,在一片灰扑扑的铁皮房里格外扎眼。
门缝里漏出点暖黄的光,隐约能瞧见床头摆着个粉色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只卡通兔子,该是这堆糙汉中唯一的柔软。
这边刚安排妥当,远处传来面包车开门的声响。
我转头看去,齐恒带来的那两辆黑色面包车门“哗啦”拉开,跳下来的人让我愣了愣,跟我想象中五大三粗的社会汉子完全不同,竟是一群白白嫩嫩的年轻人。
有几个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股学生气,还有个姑娘扎着高马尾,背着帆布包,包里露出半截笔记本电脑,连最高的那个男生,手腕细得像能被风折断,手里还攥着本翻卷了角的书。
“樊总好。”
他们冲我礼貌地点头,声音清清爽爽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拘谨。
“龙啊,你们先熟悉着。”
齐恒没多话,只拍了拍我肩膀:“我跟这帮年轻人们开个短会。”
说罢,他便领着那群年轻人钻进了中间最大的那间铁皮房,门“砰”地关上,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这算哪门子事?来这种龙蛇混杂的工地镇场,不带几个能扛能打的精壮手下,反倒领来一群细皮嫩肉的学生娃,难不成齐恒现实还搁哪个大学里挂了职,带实习生来搞什么社会实践?
我叼着半根烟,不着边际的胡乱琢磨。
“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