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忧蠹眼中最初的麻木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困惑所取代。
这个……就是那个让整个幽明地为之震怖的“怪物”?这个就是那个视真传如草芥,与老祖谈笑风生,暗藏机锋的年轻天才?他此刻的样子……说实话,真是,普通。
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高见的态度。
他对她,这个被老祖当作“礼物”送来的、理论上已是他所有物的人,除了最初的带路要求,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指令。
没有呼来喝去,没有轻贱侮辱,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仿佛她只是这藏经阁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而他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更是令她愕然。当一名负责清扫书阁、修为低微的老仆役,战战兢兢地想要绕开他去擦拭他身后的书架时,高见甚至微微侧身,主动让开了位置,并极其自然地颔首示意,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那老仆役显然受宠若惊,哆嗦着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掸子,而当另一位抱着大摞玉简的弟子因为紧张和害怕,差点在他面前绊倒时,高见也只是抬了下眼皮,帮对方扶了一下,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但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也没有任何嘲弄或威压,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平常事。
彬彬有礼,却疏离如冰。他的一切行为都只围绕着自己的目标,只要无人主动招惹,就不会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
他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只激起一圈恐惧的涟漪,随后便沉入自己的世界,不再去惊扰池鱼,虽然已经惊扰的够呛了。
他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等——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长老,还是卑如蝼蚁的仆役,抑或是她夏忧蠹这个“礼物”。
就在昨天,甚至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若看到高见这样对待仆役,定会嗤之以鼻,嘲讽他惺惺作态,虚伪至极。一个拥有如此力量、如此地位的人,何必对尘埃客气?那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现在……她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身体还残留着被师父彻底抛弃、被当作货物送出的彻骨寒意。她看着高见那专注而平凡的侧脸,看着他对待仆役时那自然而然的、不含任何施舍意味的礼让,再想到他对自己的“无视”……一种极其复杂、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她冰冷的心脏。
这种平等,在此刻夏忧蠹的眼中,不再是虚伪的矫饰,而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涩、颠覆认知的常态。
他的强大是真实的,他的冷酷也是真实的。但他此刻的“普通”和那种奇特的“平等”,却让夏忧蠹难以理解。
她不明白。她无法理解这个名为高见的男人。
藏经阁里依旧死寂,只有高见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夏忧蠹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在光尘中安静读书的身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混乱的念头,如同梦呓般反复回响:
怪物……原来也是会这样……读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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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好几天过去。
高见的精神一阵疲惫,眼前玉简上的古篆仿佛活了过来,在眼前扭曲、游动。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精神终于抵达了极限,一股深沉的疲惫感从神魂深处涌起,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志。
他放下手中那卷沉重的《枢通》,指节因为用力按压玉简而微微发白。他闭上眼,用力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眉心,仿佛要将那些纠缠不清的阵理符箓从脑海中暂时驱散。
藏经阁内依旧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安静,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书页翻动或玉简碰撞的细微声响。那些窥探的目光似乎也因他长时间的静坐而变得麻木了一些。
高见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地在石案上散落的书卷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像是终于想起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他侧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阴影中的夏忧蠹身上。
她的姿势几乎没变过。
“夏忧蠹。”高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藏经阁的沉寂,让夏忧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