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下半学期,期中考试刚刚结束,我们当学生的这口气儿还没喘匀呢,便又开始了漫长而乏味的下半学期。
那天下午,又到了放学的时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过,几百名学生熙熙攘攘、争先恐后往学校门口拥。
我所在的第九中学,位于TJ市南门里,以清代建筑广东会馆为校舍,当时看不出古色古香,只觉得破破烂烂、年久失修。
学校里还有一座清代的戏楼,装饰大量刻工精致的木雕,当时已经改成了我们学生开大会的地方。校门口的边道牙子上摆着不少摊位,卖花生瓜子、大梨糕、拔糖、豆根糖、酸末糕、小碗抹酱,以及弹球、麻号儿、九连环等简易玩具,还有格尺、半圆仪、圆规、铅笔盒、墨盒、圆珠笔芯之类的廉价文具,跑在前头的学生直接占领了各个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学校门口对面的胡同里站着几个人,一个个歪脖横狼似的,探头探脑地往学校门口张望。
以往那个年代,几乎每个学校门前都有几伙这样的人,美其名曰“站点儿的”。全是玩玩闹闹的长相,一水儿的军帽军褂加军挎,还有几个小货伴其左右,长得都挺标致,也是小玩儿闹的标准造型——描眉打脸儿,涂着红嘴唇,白衬衣大翻领,一身学生蓝,若隐若现地显露出玲珑曲线。
那时候天津卫管堵截女学生要求搞对象叫“搭伴”,管那种在学校不怎么学好,有点玩儿闹意思的女生叫“小货”,玩儿闹将搭伴这种女生叫“架货”。
咱说真格的,我挺羡慕他们,可我当时还算老实,经常跟我在一起玩的也都是老实孩子,所以一直没机会进入这些玩儿闹的小圈子。
当时我和同班同学大伟、小石榴仨人,勾肩搭背地离开学校正要往家走,就过来两个站点儿的,直接把我们仨叫住了:“唉!你们仨别走!”我们停下脚步,扭过头去一看,那俩人已经朝我们走过来了。
这俩玩意儿成天在校门口呆着,虽说和他们没什么交集,我也算认识他们,至少叫得出名号,一个叫二黑,一个叫三龙。我心里头一清二楚,我这是让他们盯上了,就回身问对方:“什么事儿?”二黑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事儿?找你们肯定有事儿,来来来,咱先进胡同里再说。”
说完他在前面带路,三龙在我们后面跟着,半推半拽,将我们带进了马路对面的小双庙胡同。
怕我倒不怕,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总觉得让校门口的玩儿闹劫上一次很荣幸似的。
老早以前我就有个心结,怎么没人劫我呢?是不是我在学校不显眼,没有挨劫的资本?我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怎么着,在学校门口不挨劫没面子?
一行人进了胡同,二黑又把我们仨往胡同深处带。
我回头一看后面,又跟过来了七八个人,其中还有我同年级七班的几个,都是惹是生非的祸头,跟我不太熟。走到胡同尽头,二黑说了声:“行了!就这儿吧,你们仨过来!”我站在一面大灰墙下,脑子里想着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让他们劫的东西,几毛零钱,我四舅去马里援外给我带回来的一副蛤蟆镜,一杆被我从家偷出来的金星钢笔,是老爹平常舍不得用的,万幸今天不考试,否则我还得把我爹的手表带出来,那可保不住了!
从来也没挨过劫,本以为劫道应该都像凶神恶煞似的,一上来就是“警察审窑姐儿——连打带吓唬”,没想到二黑一开口就给我一个出乎意料,他说:“哥儿仨,跟你们商量个事儿,我们几个惹了事儿,得出去避避风头,准备外漂了,你们仨有钱吗?给我们托托屉。”
简单来说是“我犯了事儿,要上外边躲一躲,可是没钱,你们仨给帮帮忙”,其实这就是一套说辞,类似于评书里面山大王劫道时说的“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无论劫的谁,他都是这段儿,当时我可不明白,心想:“二黑你净捡大台面儿的话说,真要犯了事儿,你还敢在家门口呆着?说大话压寒气儿呢?”
但我脸上并没带出来任何不悦的意思,反而想给他几个钱买通关系,以便今后能和他们联系上,毕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我这脑子里正转着弯呢,一旁的大伟先说话了:“我上学从来不带钱,我妈不让带。”而小石榴也已经摊开双手,想让二黑他们翻口袋了。此时二黑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伟身上,根本没在意我的反应,说着话把我们推到墙根上,伸手要翻我们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