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厂的大铁门很旧,上空飘着黑色的浓烟。他们把爷爷抬下车,一步一步地走着,我在后面缓缓跟着,看着白布上印着爷爷的脸的轮廓。然后我不小心跌了个跟头,跪在了地上,大人们停下来,我见到爷爷躺在我头的上方,终于瘫在地上哭出来。大人们没有管我,继续往前走着。我没有跟上去,放肆地哭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大人们撕心裂肺的吼声和剧烈的金属声音,我停止了哭泣,仰着头看,上方冲出一股与我来时同样的浓烟,我知道,那就是爷爷。再过一会儿,浓烟消失在天际。我突然觉得很轻松,就像什么都失去了之后的轻松。回去的路上安静得多,大家好像了却了心头的大事。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我们还要送爷爷入土为安。
回去后我觉得少了什么,我感到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心像被掏空了一大块,不知道用什么来填补,或许永远也填补不上。上山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山路泥泞不堪。姑妈捧着爷爷遗像,老爸捧着骨灰盒,一路走一路跌倒一路洒泪,他们好像承受不起手中的重量。如果可以回去就好了,我好想回到过去。回到过去吧,快点回去吧!可是,上山的路只能往前。
十一月的祁山正值叶落山黄,空气中充满了萧瑟的气息。秋天好像永远是个悲伤的季节。爷爷的坟在祁山山麓,新翻的坟土像身上绽开的肉,让人触目惊心。坟头细草芊芊,当风斜着。我们一家人跪在坟前,敬上丰盛的食物,烧了纸钱,埋着头低泣不语。秋天的阳光照在坟上,可爷爷再也不能睁眼看看。我们静静地跪着,静静地守着爷爷,敬爱的爷爷,没有哭诉,没有表情。一方坟墓,隔绝了阴阳,分离了生死。爷爷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记忆好像自动消除了,直到同样的事发生,才唤起了尘封的印象碎片。
像栽过的沟还是会栽一样,我们经历的悲伤也会重复。爷爷入土为安的一个月后,奶奶的胃也开始疼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一切都在按照最坏的方式进行着,只是这次,我虽然阻止不了,但是显得不那么慌张,反正该来的终究会来。连时间都差不多,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们送走了奶奶。我已经麻木了,我甚至想不起来爷爷奶奶的样子了,只是深深地记住了四个字:胃癌晚期。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在白桦小学是怎么度过的,现在完全失去印象。没有学习,没有六灵帮,没有兰兰。断片后被唤醒的第一个片段是在来年开春,五年级下学期,我第一次看见兰兰穿裙子,淡绿色的的小褶裙,站在春光里,冲我微笑。
兰兰对我说:“赵连生,你放学后有事吗?”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自从奶奶去世之后,老妈好像要弥补这么多年来欠我的感情,回家来照顾我。可是她从小就不在我身边,我对她真的很陌生,回家也没话说。
“那你送我回家吧,”兰兰说,“我今天晚上要帮陈老师改卷子,还要打扫卫生,我怕回家晚了。”
见到兰兰穿裙子,我暗了很久的世界突然亮了,听到她叫我送她回家,更是所有的激情跟热血都找回来了,身体轻得要飘起来,“当然可以,我先来帮你打扫卫生。”
我抄起扫把,热火朝天地把第四组扫掉,放学已经很久,其他三组都已经扫完了,但是垃圾还堆在讲台下面。要是明天被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老实讲,这是我五年级第一次大扫除,我很讨厌扫地,每次都是叫别的值日生顺便把我那一组也扫了,我负责洒洒水就行。我蛮喜欢洒水的,把嚣张跋扈的灰尘浇灭有种大杀仇敌的快感。
扫完后,我去找人打乒乓球。球台在陈老师家后窗对面,我可以看见兰兰正在伏案改卷子。我在打球,她在改作业,好像那个歌词里唱的“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
天已向晚,兰兰在窗户上喊我的名字,我满头大汗的拿起衣服跑过去,兰兰站在前面等我。
我放慢了脚步,傻傻地笑了一声,兰兰拿出她的手帕给我:“擦擦吧,看你脏的。”
我接过手帕,舍不得擦,在脸上随便蹭了几下,准确地说,应该是闻了几下,然后还给兰兰。
“我帮你拿书包吧。”我说。
“不用。”可是我已经从她肩膀上卸下书包,背到自己身上。
“哎,我想起来了赵连生,你的书包呢,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背书包?”兰兰指着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