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夜夜在梦中惊醒,伸手抱住我的头不停地抽泣!我偶尔也会在某天半夜被她的抽泣声弄醒,仰面发现她的嘴唇正在发紫,脸上爬满青霜,而这些青霜的色泽竟与我们在城市居住时浴室那盏破灯散出的光亮如出一辙。我不禁隐隐担心起来,害怕保不齐哪天我又会对什么东西过敏;也不禁开始暗自猜测起妈妈为何要冒险把我盘到这四面环山的地界与一群常年拔不完的杂草为伍。
她原本就清楚,她的女儿根本在哪里都一个样!就算这个地方长年有鱼和银白色河沙也不行!没有多少人类会愿意接受一个习性诡谲的异徒!
再后来,日子久了,她所幸就不睡觉了!穿着一双破了皮的红凉鞋从乡野新屋走出去,说是要开山挖塘。
出门那天,她是有些奇怪!不声不响一个人把熬好的鱼汤全倒进肚子,吞了独食!
这一度招致了家里的恐慌!我曾跑出去叫过她好多次,告诉她家里的鱼汤全没了,所有人都在饿着肚子。
可她却不理不睬,弓着身子伏在后山徒手挖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河岸涨水,便头也不回的猛扎进去,再也不从塘底浮出来。
对于她搞出来的这些古怪,我心里生了埋怨,甚至想冲去后山割腕以示不满。因为就在此不久前,她都还在担心我被毒蚊子吸血的事儿;而且,从前都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的。
就在我拿着镰刀打算去后山割手肘静脉的路上,撞到了一只四肢发黑的长颈鹿。
它正伸长脖子够食常年长于我们头顶的那些墨绿色的嫩叶。那些叶子常年都长在路边,叶片上却从没招惹上一粒尘埃,哪怕总有红皮卡车满载货物而过,它们都还是常年绿得冒油。我也是在这时才发觉,原来我们所住的乡野不过是这些流着绿色汁液的东西所编纂出来的谎言。妈妈(包括乡野里的其他人),都不过是在出门的那天在山角拣到块干柴,就以为自己冲进大山抢了片林子占山为王。但人人都视而不见,才会再次杜撰出山林毒蚊子吸食人血的故事。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我决定先摘两、三片嫩叶来尝尝,好下结论。
更何况妈妈没入塘底的许多天里,我都在饿肚子,确切说是,从她开山挖塘的那天起,再或者从她吞了独食的那个时辰开始,我就一直饿着肚子。
现在铁定得摘两三片叶子来尝尝不可!
我已经许久没有碰素食了,所以伸手去够这些枝叶的时候,还有一阵不适,差点呕出胆汁!但现下可不是吐一吐,跑开就会完事儿的日子。
“我得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妈妈!”
这些个扯着绿气儿的家伙,末端细如毛牛,叶锯也足够饱满,几次呛得我的鼻腔起了化学反应,一股脑往外冒着清甜。
这幅痴痴的滑稽样正好与身旁半晌都咽不下一口唾沫的长颈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那只长颈鹿,它的额头那么窄,毛皮又是接近太阳的金黄。你看它那四肢发黑的脚踝就知道,它是中了毒才有了那副可怜的吃像!”。
我不禁暗自庆幸起来,还好我不是一只只知吃食的草食性动物。
但我却怎么样也走不出这片林子,绕来绕去,都总是在原地打转,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长颈鹿伸长脖子够食长于我头顶的嫩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我本来拿去割手肘静脉的镰刀也不知在什么时间生了锈,喇得我原本白嫩的手心发了黄斑。
因为长年在这林子里晃荡,我只好捡拾些松针来打发时间。它们的针头总是两相对整,规规矩矩,精美得明明白白。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死板的精美,它们才会成了世上最好的引火材料,一落地就被人扒去烧个精光。
这让我惦念起从前在城市老屋炉子下打盹,烧伤了皮毛的那只狸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