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晏少昰挟笑听着,后来渐渐笑不出了。
乌都说“我知道草原的形势是什么样,我也知道咱们边关在打仗,战况不太好”
“耶律烈总是骂元人坏,打仗不讲道义,从兵到将都是坏种,骂了也没用,蒙古兵太厉害了。”
“可每一次蒙古兵追杀他,耶律烈都能恰到好处地逃走,因为他有探子,他有几千个探子,草原上每个小部族里都有他的眼线,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殿下你没有探子,就形同没有眼睛我想,我还是去竞聘大萨满,做您的耳目,给您传消息吧。”
晏少昰蓦地抬眼,心尖狠狠一缩,似戳进一根针,泛开细细密密的疼。
从兵家谋略说,他早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破局之法,影卫知道,耶律烈也知道,只是他们所有人全闭紧了嘴,一字没提。
几万元兵从北面踏江而来,围了镇子,整个托克托县都成了插翅难飞的绝地。
胜州形势不明,可元军敢纵深直入,胜州必定已有失地。此时要调大军来援,势必要动大同的布防,而一旦大军来援,炮头直指这么一座小镇,元兵一想便知二官镇上有身份极贵重的人,那又是另一重危境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能掐会算的大灵童被萨满族带走,瞬息可解危局。
可让一个小孩破局,是无耻,是丢人,甭管他是不是有一个成年的灵魂。阴险奸猾如耶律烈,都憋着这话没提。
乌都自己提了。
他们各个满心杂念,满腹算计,不如这孩子一双眼通透。
晏少昰沉默着拍拍他的肩,只觉掌下的肩膀羸弱,经不住他一握。
“还没到那时候,再等等。”
“我想了好久的”小孩坐在椅子上没他胸口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隔日再进镇,这镇子已经大变样了,悄无声息地换了掌权人。主道上有蒙古驻兵,街头街尾都搭了请灵台,摆着猪牛羊供奉,年过半百的巫士双手朝天,唱着请灵曲。
“吽祢达垢吽祢达垢,辛达瓦”
曲调悠扬,乍一听像是牧歌,实则最古老的教义里野蛮亘生。
满城缟素,目之所及全是白衣黑帽,白旗,这在他们眼中最不吉的颜色,却是草原百姓眼中天地的颜色,白日黑土,白山黑水,是万千事物最吉祥的颜色。
遍街处处都是祭天的索伦杆,细杆高两丈,高高直指着天,顶上有碗状的袋斗,猪羊杂碎盛在碗中供鸟雀啄食。
元兵策马穿街而过,底下根基不稳的索伦杆被撞得翻倒,四处的百姓跪得跪,哭得哭,也有疯狂抢上去跟乞儿一起夺食的,被喜鸟动过的食物带了吉利。
越是贫门,爹娘越急着给儿女裹一身黑衣,白纱缠头,抓着孩子往遴选灵童的巫士帐里送。
满城贴了告示,所以未满十岁的孩童都要来参加遴选,选不上不要紧,会事儿的、机灵的都能选作大灵童随侍,跟着大灵童进大都,做他的伴当。
那些孩子有的乐意至极,有的脸上顶着大人的巴掌印,不敢哭,瞠着一双惶恐的眼被扔进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