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宛如大岳拔地,阴云在窗外翻滚,风从朱户缝隙灌入,纸卷微动,香烟皆倒。
众官一惊,徐长缨脸色微变,低头拱手:“长老,您这是”
“本长老公事公办,尔等当我闭目塞听,不曾听过薛向的名声么他的考卷,老夫还不能看上一眼“
魏范冷声说罢,眼中隐隐有雷霆之意。
只是这雷霆降落的方向,好像大出所有人预料。
不多时,薛向的考卷被取来。
魏范览罢,轻哼一声,让传下去。
不多时,场间一片嗡嗡。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沈明周,三十八分,你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
“这篇文章,论理精到,论据详实,条分缕析,文字优美,乃是历年罕见佳作。”
“徐长缨大人,沈明周和向宇初判和复核的成绩,差距达到十分,按律虽可折中论绩,您这个主考也有裁决之权。您为何不管”
“虽说此卷尚有品评余地,但这不是此子乖张,对抗监考厅、判卷厅的理由。”
“理由”
一直冷眼旁观的魏范淡淡一笑,目光扫过诸人,“我倒不知,从何时起,‘理由’二字,竟可随意裹挟己见、打压英才。”
他愤怒地一拂衣袖,“沈明周,你是当真瞎眼,还是谁说了什么,此文文义何等锋正,气骨何等纯粹,你这三十八分是怎么打出来的”
沈明周额头冒汗,拱手道,“此子言语之间,似有赞成变法之意。
朝中局势纷争,正由变法而起,下官生恐此子不识天高地厚,搅入朝争,故而压他一头。”
时论题是主观题,阅卷官确实有极大的自由裁量权。
徐长缨道,“我的意见和沈大人一样,故而并未裁决此卷。”
魏范冷笑连连,“什么时候,朝争也要淹入科场了
科场论文,只要不出犯上作乱之语,言之成理之论,皆可。
尔等身为监考、阅卷官,竟敢自作主张,以朝政之名,黜落贤才,简直岂有此理!”
魏范厉声道,“徐长缨、沈明周,即刻起,你二人暂停监考、阅卷之职……”
“魏长老。”
王宗靖面色煞白,高声道,“监考官、阅卷官身份已定,岂可中途更换州伯那边,须不好交代。”
“你休要抬出州伯压我,抡才大典,权属学宫,州伯须管不到老夫。”
魏范白眉扬起,“王宗靖,你身为监考,最近在蛐蛐什么,真当老夫不知。
给你留着面子,休要不识抬举,否则老夫上禀学宫,毁废你的学籍,也只在反掌之间。”
王宗靖怒极,却不敢再辩。
学宫的权力太大了,他虽是州伯派下的监考,但也只是秀士的位份,比之郡生也只高一档。
学籍还在州学宫,魏范要拿捏他,不要太容易。
可王宗靖想不明白的是,弄一个薛向而已,魏范怎么这么愤怒。
他是薛向亲戚不成
看魏范这个劲头,维护私生子,也不遑多让了。
“传老夫法令,经监考厅复核,判卷确有疏漏,但考绩已定,不可更改。
薛向申请复核,其情可悯,但法理不容,申诉一次,再犯,必定严惩。
宁千军,弄舌卖嘴,搅弄风波,杖责三十,再犯,追毁出身文字,打落考籍。
徐长缨,训诫一次,停职反省。
沈明周,停职待核
…………”
魏范一条条法令传出,殿内针落可闻,唯有香火微颤,蜡泪长流。
无人敢动,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魏范冷哼一声,垂下眼帘,复又如山如岳,仿佛方才那一场惊雷,只是偶然撩起的风。
谁又懂得他内心深处的愤怒。
若是适才一个不小心,错斩的可不止是薛向的考途,还有他魏某人的仙途。
…………魏范的裁断下达后,考棚内外,一时间鸦雀无声,唯风声穿枝,叶叶翻飞,像极了压抑下的躁动心绪。